第五十五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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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嫣眯眼假寐時,聽到董長臨斷斷續續要水喝的聲音。
她拿過茶盞,拿勺子一口一口地喂進他嘴裏。董長臨醒轉過來,一睜眼就看到平嫣的臉,如虛如幻,他以為是又夢見她了,下意識的就啟唇輕喃,“妹妹,妹妹......你來了,你又來我的夢裏了。”
這聲妹妹從他的嘴裏喚出來,更是熟悉的詭異,平嫣心神一抖,有些驚恐的望著他,半天才平複下來,將心中那個突然冒出的,令人膽寒的念頭壓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麽可能會是沈九州呢!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董少爺,你醒了。”她淡淡笑,又問,“有沒有感覺到餓,要不我讓硯台盛碗粥來?”
董長臨深深望了她幾眼,移開視線,失魂落魄的盯著頭頂羅帳,喃喃自語,眼淚難擋,“妹妹......妹妹已經回不來了......我們也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硯台從廚房端來了參粥,平嫣扶董長臨起來,一勺一勺的喂他。他仍舊像是丟了魂魄,沒有意識,眼睛一眨也不眨,呆呆愣愣的望著空氣。
平嫣像是閑話家常般與他說話,卻都是發自肺腑的真情實感,“生逢這樣的亂世,處處充斥著戰爭,饑餓,匪寇,貧窮,瘟疾......可生而為人最是脆弱無助,其中的任何一種情況作為人類都難以匹敵,隻能生生受著,在絕地反抗。可這樣水深火熱的世界,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幼齒兒童,都還是在拚命的努力的活著,期盼有一天能迎來曙光,更何況是正值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呢。”
“你不想活著嗎,你的生活明明那麽優渥,高高在上,令世人羨慕,為什麽不喝藥,一心尋死呢?”
她的確想讓董家上下死,永世不得超生,隻是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
她的複仇遊戲才剛剛開始。
說到痛處,董長臨慢慢轉過了頭,望著平嫣,視線深深茫茫,教人看不出情緒,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眼睛裏承載著巨大的悲傷。
“我疾病纏身,一心尋死,都是為了贖罪。因為活著,特別是在這樣富麗堂皇的冰冷宮殿裏活著,懷抱回憶,實在是太痛苦了。”
“螻蟻尚且偷生,盡管活的生不如死,卻好在能愛能恨能感知,可要是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再無痕跡了。難道你舍得放下你的回憶嗎,盡管它是痛苦的,可你不也是死不撒手嗎?”
平嫣聲音柔和,像風吹著一叢叢茁壯生長的絨絨青草,敬畏生命。可他的心卻像在針板上紮來碾去,痛的幾乎要窒息,世界都是灰白破敗的,唯有眼前這個冰肌玉骨的姑娘,像是白玉蘭一樣盛開出色澤來,讓他多看一眼,縱使是千刀萬剮,也舍不得離開。
雖然他們再也回不到以前,可他的妹妹終歸是回到了他的身邊。
他不能死,他要守著她。
“我不想死,你會救我的,是嗎?”
“是,我會救你。”平嫣輕輕勾唇,將最後一勺粥喂給他。垂眸一刹,掩去眼角邪色。
八月驕陽如火,正是暑氣蒸騰的酷日。
木蘭山是青峰山的一脈主峰,樹木蒼蒼,半山都環著煙波浩渺的翠淮河,在這炎炎酷暑裏,最為爽清,是避暑聖地。
林恒的私家莊園依地勢起伏,建在山腰上,名為明翠別院,大大小小占了百畝良地。
每年八月,林恒都會攜家眷來此地住上一月半月。今年卻動身的格外早了一些,七月初就住了進去,將麾下軍事全權托付給了追隨自己多年的手下程立程師長。
華中已經歇戰半月,嶺南軍金係軍閥北渡赤龍江而來,雖軍力略勝一籌,但距離老穴太遠,日漸久之,糧草軍費必定供給不足,而由慕家元帥率領的華中軍節節敗退,損失慘重,正四麵求援。戰火已經持續四月有餘,再這樣僵持下去,兩軍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局,而任何一方要想要在戰爭中取勝,最簡而有效的方法就是再開辟出另一個戰場。
而青州上臨華中各地,下接嶺南六省,且易守難攻,物資豐富,無疑是塊占盡天時地利的軍事寶地。而今南北雙方勢力都在蠢蠢欲動,企圖說服利誘林恒能讓出位於青州邊界的一個地勢險峻的小鎮,並派青州軍力增援,以此作為分戰場。華中軍得之,則能前後夾擊,反守為攻。嶺南軍得之,則能與轄地嶺南六省形成暢通無阻的聯係。
這幾天董國生來了青州,慕家六少慕堯又賴著不走,旁敲側擊了好些次提議青州清遠鎮為分戰場一說。林恒深諳其中厲害關係,南北任何一方都不想得罪,隻能裝傻充愣,早早躲去了別院躲清閑,不見外客。
這董國生剛從主戰場前線回來,受了大帥金武重托,務必要不惜一切代價說服林恒,拿下清遠鎮的分戰場權。他又性子急躁,當下就火急火燎的趕去了別院,硬是拉著林恒一通勸告,林恒既不答應也不回絕,仍舊似是而非。
董國生在別院裏磨了幾天,不見結果。不知怎麽讓慕子成知道了,他亦不甘示弱,帶著手下,備足厚禮,也風風火火的去了,日日與董國生明槍暗箭的玩語言遊戲。
林恒夾在都不能得罪的中間,被折磨的夠嗆,於是大手一揮,刷刷寫下了幾十份請帖,廣邀青州的富商名流,權貴要員來別院避暑遊玩。
自那日與沈鈺痕大吵之後,平嫣就搬去了董長臨那裏,成了他的私人醫生。師父在此地住了沒幾日,也匆匆趕去了長州。而這次明翠山莊之行,董長臨亦受邀在冊,她也需隨身跟隨。
今日山莊裏有酒會,平嫣不想去,董長臨想陪著平嫣,亦不願意去。映著湖光山色,花草葳蕤,兩人共對一桌茶點,靜守一片寧靜。
原董長臨是不想前來赴邀的,耐不住父親差人幾次三番的告誡,他又想著平嫣整日裏鬱鬱寡歡,許到山明水秀的地方玩一玩會開心起來,這才來了。
他望著平嫣清清淡淡,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宛如一個閱盡滄桑,對世界毫無眷念可言的老婦,著實心疼,就想著哄她開心,道:“你在這裏等一等我,我去拿個好玩意兒過來。”
說著就飛快的小跑著往亭廊下去了。
平嫣望著他日漸爽利的身體,不禁歎了口氣。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過要在他的藥碗裏下一劑藥性最猛的毒藥,可每一次又在思想的強烈掙紮下,就此作罷。
起初她是想著要牢牢攥住董長臨這根魚繩,來勾住董國生,乃至董家上下,在時機成熟時將仇人一舉殲滅。
可這麽多天與他相處下來,他的懵懂善良,柔弱悲傷卻漸漸讓平嫣軟下了心腸。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現在對這個萬惡不赦的仇人之子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態。
她直起身,憑欄而望。巍峨高山,煙波千裏,原來自己的心已這樣狹小了,這樣遼闊宏偉的景致也衝不散那一塊陰霾。
“你看得是青山連綿,雄偉萬丈,可畢竟隔著一層雲山霧氣。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
身後有聲音傳來,從他吐出第一個字開始,到最後一個字落尾。平嫣的心好像瞬間被人揉皺了,酸疼酸疼的,幾乎要直不起身來。
她不願意去酒會,是生怕見到他。既說著恩斷義絕,其實就該形同陌路,前塵皆忘了,依著她以前的性子,即使相遇,仍舊可以若無其事的攀談。可她卻打心眼裏不願意,像不能見人的老鼠,寧願躲著,恨不得永遠不見。
連一個眼神,平嫣都不願意再交匯。她恍若無人,側身便走,一個步子還沒有落地,手腕便被人狠狠的鉗住。
“沈鈺痕,你幹什麽!”平嫣惡狠狠的瞪著他。
沈鈺痕望著平嫣的臉,眉目如霜,像一尊雕塑,所有的情緒都仿佛被凍結了。
他伸出手指,緩緩撫上平嫣的臉,再滑到下頜,輕輕的,迷離著眼。
趁他分神瞬間,平嫣掏出彎月刀抵到他的胸膛上,雙目生霜,“鬆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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