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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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易變,於有些來說,是峰回路轉,而於有些人來說,是前功盡棄。
就算董國生長了十個腦袋,他也想不到眼前這幅近乎於詭異的畫麵。
與他兒子共眠一榻,春閨懶倦的女人竟然是許平嫣。
一個本該已經見了閻王的人......
他將困惑不解,百感交集的目光撇向一旁的白衡,迫不及待要他一個回應解釋。可白衡兩眼如炬,表情呆呆木木的,大驚後而大慟,瞳仁緊縮又無中心的放大,直愣愣的望著床上那個雲鬢香染的背影,唇上已咬出血痕,隨之而生的,還有一縷剜心抽骨的幽幽恨意。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他明明引來了林立雪,怎麽會是她呢?
怎麽會是他自小愛慕,朝思暮想的小師妹呢?
他腦中一片空白,胸腔滴血,眼裏淚蒙,像是要萬劫不複了。
在快要發瘋之前,他掩映在重重人影裏,腳步踉蹌,六神無主,落荒似的逃跑了。
他要怎麽麵對平嫣,又怎麽麵對他自己?
爭權奪勢,攀附他人,家財萬貫,成為人上人......這些,可都是為了她啊,為了她啊......
他飛快的跑出去,穿梭在欣欣向榮的大地上,似乎這樣就能倒流時間,回到從前,從前在戲班子東奔西走的日子......那時,他還曾一廂情願的私有著她。
幾人歡喜幾人愁。
對於林恒而言,可謂撥開雲霧重見山丘,是以他與候在身旁的王袖麵麵震驚了幾刻,也搞不清她是怎麽死裏逃生,又如何跑到了董長臨的床上,不過事到如今也毫無再深究的意義,總之千幸萬幸,是一場虛驚。
人聲漸雜,董長臨悠悠醒轉過來,睡眼惺忪外隻見一束窈窕花影,他漸漸瞪大了眼睛,如被一壺冷水醍醐灌下,神思清明,視線自那一片纖細雪白的脖頸緩緩移動,唇鼻,眼眉,觸到了她的全貌。
董長臨眸光大震,如一朵飄在盛夏的冬雪,誠惶誠恐,又隱隱興奮。
他立即卷了被褥嚴嚴實實的披在平嫣身上,赤足下床,撲通一聲朝董國生跪下,俯身貼地,“懇請父親成全,讓兒子娶了桃嫣。”
一字一句,如碎落的玉珠子,扣聲清冽,在一對對耳朵裏流竄。
董國生唇片開合,一臉無色,揚起根顫巍巍的指頭,指向他貼於地麵的頭顱,除了一聲積攢鬱氣的情緒發泄外,再無他話。
他轉過身子,麵色鐵青的穿群而過。
林恒望了眼董國生遙遙遠去的背影,冷冷扯唇,眸鋒譏誚,複回頭來望著跪在地上的董長臨,麵上平淡,卻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笑意,“那我就提前祝董少爺得償所願,琴瑟和鳴。”
眸風如點水蜻蜓,刻意在平嫣麵上落了一瞬。
這小女子還真是命大,短短半天,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不過他可從來不相信禍福天定那一回事,命於掌中,可一朝成龍成鳳,又可成鴉成雀,關鍵是事在人為。
而今日這預料之外的一出出,想必她也在背後默默出了不少巧力。
竹屋外的人漸漸散了,日斜茶涼。
林木深深,如一湖無邊碧練,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浪滔滔。
她立在窗邊,身前是竹海竹浪,婷婷如蓮,又毫無人氣,像一尊廟宇裏清冷莊嚴,不識煙火的天女雕像。
董長臨放慢了步子,距離她越近,心就越慌得厲害,如戰鼓雷雷,就算是馬上要馬革裹屍,他也樂意。
他想起在林家公館裏與她的初見,也是在這樣一片隔絕塵囂的竹林裏,她像一尾跳脫靈動的狐狸,鑽進林深處,而他則失了魂魄般攆上去。
往事曆曆,竟有些難以觸碰的感覺,仿佛早已事隔經年,又仿佛隻在昨日。
隻是這次,他們也算是修成正果了罷。
他君子了一輩子,竟有些萬幸在這張床上做了回小人。
隻要能留住她,就算他被萬人唾沫,又如何呢?
董長臨傾身上去,靠近她的身子,雙手在後穿過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將她緊緊收在懷裏,像對待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一樣,小心翼翼的霸占。
他的頭埋在平嫣頸間,像絕症之人渴望吊命的藥,眷念又瘋狂的深嗅她發絲間的氣味。
從今以後,她的一顰一笑都是屬於他的。
他眼角滾燙的淚滴在平嫣的肌膚上,像一簇火,燒得她身子顫抖,心卻像是掉進了一層又一層的冰窟窿裏,仿佛不會跳動了。
她閉上眼睛,淚壓回肺腑裏,任由董長臨微涼的唇緩緩噙上她的耳垂,緩緩吻向她的臉頰,如酒醉般呢喃,“你放心,你放心......我愛死了你,無論如何都會把你捧在手心裏......”
隻是再也看不到山洞裏燒著的那一團結花喜綾般的火堆,還有他熾熱的唇一寸一寸吻遍全身。
這樣美好的承諾怎的如此斷人心腸?
......
八月末,曆時一個月的明翠山莊之行落下帷幕。
十月中旬,林恒通電全國,將清遠鎮的軍事布防權歸授於由慕家元帥慕隕統領的華中軍。時報上稱,慕隕準備將第十三師的全部兵力調去清遠鎮,而其侄慕子成驍勇善戰,用兵奇詭,特任命於分戰場主帥一職,不日就要帶領軍隊啟程。
十月在紛紛繁繁,雞犬不寧的時局中鬧了過去,十一月姍姍來遲,帶來了入冬來的第一場大雪。
青州臨海環江,已經有好幾年不曾下過這樣大的雪了,雪花簌簌紛揚,如大扇著銀翅的蝴蝶,在萬物枯萎中翩翩起舞了幾天幾夜。再推開窗時,隻見玉樹瓊枝,天地一色,如同一張無邊無際的雪白宣紙,空蕩蕩,白茫茫,幹幹淨淨,遮上了所有來時的路。
“少奶奶,這麽冷的天兒,您還懷著身孕,怎麽敢對著窗吹冷風呢,凍壞了少爺不知道得有多心疼呢。”一個眉目清新,舉止伶俐的丫頭放下手裏的抹布,著急忙慌的跑過來,將平嫣往沙發上攙,待平嫣坐定,一折身,馬上又要去關窗。
屋子裏熱水管子燒得暖烘烘,卻教人傳不過去。
平嫣忙道:“小幻,開著窗吧,不礙事的,好幾天沒有透氣了,怪悶得慌的。”
小幻眼珠一轉,喜氣洋洋的笑了聲,一溜煙跑去了內室裏,轉眼就拿了條毛茸茸的狐狸毛手筒過來,“少奶奶素日裏手最涼,那就先套上這個吧。”
小幻是硯台的遠方表妹,與憨厚溫樸的東霞不同,她聰明伶俐,古靈精怪,算來已經在她身邊伺候了兩個多月了。
不知不覺,東霞也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
那日沈大少沒有上山圍獵,東霞也推病臥床,平嫣回去時已人走床空,隻留下一封隻有八字信箋。
路途遙遠,珍重勿念。
而仔細算來,這兩個月所發生的事情還遠遠沒有在山上狩獵跑馬那一天的多。
那日她與林立雪賽馬,遭人暗殺,失身於沈鈺痕,碰巧走到了小竹屋,嫁禍於董長臨,直到今日退無可退的地步。
她自願流落到這樣一步田地來,為了忘記沈鈺痕,為了斷絕情愛後路,為了忘記那一場掩蓋那一場魚水貪歡,為了避免再次慘遭毒手,隻能拿董長臨做擋箭牌,隻能上位於董家少奶奶的身份。
可一樁孽緣剛斬,一樁孽緣又成......
這苦楚深深,無人可泄,無人能言。
視線並無意識的流轉,白瓷淨瓶上一朵碗口大的花不知何時已經萎了,細長的花瓣層疊,已由先前的血紅欲滴泛黃泛黑,零落成泥,宛如一架架歸於土色的枯骨。
“把這朵曼珠沙華扔了吧,這樣的花不吉利。”平嫣淡淡道。
小幻應了一聲,拿開了花瓶,見她雙目空空,似乎無神,便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再說什麽,隻乖侍一旁。
反正這位少奶奶坐擁富貴,成日裏平平淡淡,溫溫和和,卻總瞧不出什麽真心實意的歡喜,無論少爺如何鍥而不舍的討好她。
正想著,卻見大門吱呀一聲開了,董長臨邊搓手跺鞋底的雪,邊解開鶴毛大氅,遞給身後的硯台。
他喜色滋滋的提了一個紅木雕花食盒過來,將帶著的一身風雪涼氣在壁爐上烤熱了,才坐到平嫣身側來,邊取裏麵的碗,邊笑道:“剛買的,趁熱吃。”
青花瓷碗中赫然一隻隻滾圓雪白的湯圓,晶瑩湯汁上還飄著幾片白色的杏花瓣,熱氣騰騰。
透過杏花微甜的蒸汽,平嫣看到他被凍得白中帶紫,一臉期待的臉。
平嫣笑了笑,問道:“怎麽想起帶這個了?”
硯台忙趕說:“少爺說昨天聽少奶奶您與小幻提了一句杏花湯圓,就記在了心上,天一大早,雪還不停就催促著帶我出門了,誰知這攤販們都對杏花湯圓聞所未聞,少爺與我轉悠了一個早晨,鞋襪都濕透了,才在一處攤子上找到......”
他還想再滔滔不絕彰顯一下主子的良苦付出,中途卻被董長臨一記眼神塞上了喉嚨,無辜封了嘴。
董長臨絲毫不曾覺得奔波一晨是什麽痛苦的差事,相反,他眼角眉梢都是晶潤潤的笑意,像在太陽下閃閃發光的雪粒子。
舀起一個湯圓,遞到平嫣唇邊。
平嫣怔怔望著他,就那麽乖乖張開了嘴。
硯台與小幻對視一眼,偷偷一笑,輕步慢慢退下了。
草木皆枯的冬季,舌尖上這一點花香馥鬱的味道有些纏綿得過了頭,平添苦澀。
董長臨握起她的雙手,似無意道:“桃嫣,我們回義遠城,我們回家吧,我想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給你和孩子一個溫暖的家。”
眼見沈鈺痕婚期將至,他這心裏終日惶惶,總生怕出了什麽岔子,總害怕將她搶了去。
他隻想快點帶走她,甚至要好好將她藏起來。
終於要回義遠城了麽?
平嫣緩緩抬起眼睛,那眸雪亮,似一把刻骨刀,也似一硯溫柔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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