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白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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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輛汽車穩穩行駛在荒郊大地上,不知自何處傳來的一聲槍響劃破天際,穿透車窗,不偏不倚釘上司機的太陽穴。

    汽車一個顛簸,董長臨護緊平嫣的身子。

    緊接著,零零散散的槍聲自四麵八方響了起來。

    董長臨正想開車門探個究竟,平嫣緊緊拽住他的手,眉心深皺,緩緩搖頭。

    另一輛車上傳來硯台與小幻的哀嚎求救聲,董長臨與硯台主仆情深,再也按耐不住,一腳跨下車,急喊:“放開他們!”

    平嫣自知逃脫不過,也順勢下車,一探究竟。

    隻見幾個人高馬大,滿臉刀疤的匪寇持槍拿刀,凶神惡煞的瞪著眼,沿路護衛的兩個衛兵都已喪命,被人從車裏拽出來。

    硯台與小幻看見主子出來,對視一眼,掙紮著要跑來,其中一個土匪罵咧了一句,拿起長刀就刺穿了小幻的身體。

    鮮血順著刀尖,滴滴答答的落下來,寒芒紅光,是小幻最後一眼風景。

    她想朝硯台那邊扭一扭臉,再看一眼傾慕的哥哥,卻隨著土匪的一個鮮血四溢的拔刀,斷了人氣。

    硯台撕心裂肺的喊了聲小幻,紅著眼朝那個痛下殺手的土匪撲過來,瘋癲著弓起十指,欲要擰斷他的脖子。

    那土匪殺戮成性,殘暴勾了下唇,毫不猶豫的揚起手中大刀,眼見就要劈到硯台腦袋上,也不知是哪裏來的一粒力道十足的石子,彈在刀刃上,隻聞相撞錚響。

    “住手!”蒼闊中她高聲怒斥,語氣清冽,如破冰而出,“既然你們苦苦等在半路上劫我們,想必不是求財就是受人之托,在達到你們的目的之前總得要把我們好好供著。我這人性子烈,倘若你們再敢濫殺無辜,我可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麽事情。”

    她一番話擲地有聲,冷靜自若,說得那土匪頭子都幾變臉色。

    土匪頭子一聲令下,其餘幾人果然不敢再造次,隻拿繩索反綁住他們的手,又用黑布條蒙住眼,被包圍牽引著走。

    走了約有半裏地,迎麵趕來一輛馬車,車夫籲了一聲停下,一隻根骨分明的素手掀開厚簾,斯斯文文下了車,與土匪頭子交涉了幾句,又心領神會的掏出了幾百大洋塞進他手裏,那土匪咧開一嘴黃牙,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揮手一喝,說放了那個娘們。

    平嫣被大力一聳,雙腳不定,一雙手適時扶住他。那土匪頭子又吆喝了一聲,還要趕路。

    “長臨!”她撕開眼布,大叫了一聲,“你等我......”回來救你......這四個字頓時失聲,像棉花一樣塞在喉嚨裏,竟難以吞吐。

    她甚至有些希望他能死在這群土匪的手裏。

    這對他而言,總好過將來有一天死在她的手裏,總好過親眼目睹她害得董家家破人亡。

    “師妹,師妹......”

    平嫣回過神,抬眼隻見白衡一張焦急關切。

    “師兄,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在江北嗎?不過幸而戲班子裏的人已經得救,她總算不用再為那個假的青銅盒子提心。

    白衡微微一笑,或許是常年脂粉著身的緣故,五官陰柔,眉眼娟秀,自生一股風情萬種,且那雙眼裏有散不開的柔情萬丈。

    平嫣最是受不得他這樣的目光,又想起在封城他酒醉失態,輕薄自己,更有幾分尷尬,隻狀似無意的偏開視線。

    他穿一件酒紅軟緞長袍,上繡著細細纏枝描花,如灑上墨汁的紅牡丹,那一笑甚至比戲台上的扮相還要妖嬈濃稠。

    “我正好路過,遠遠瞧著被綁的那個人像是你,就過來看一眼,沒想到真的是你。”他說要欲要牽起平嫣的手。

    平嫣一避,神態疏遠,道:“多謝師兄了,對了,師父他們也來了嗎?”

    白衡盯著她纖細如玉的雙手,輕輕一笑,眸光張揚,卻有些陰陽怪氣,“師父他們沒來,隻有我自己。”

    平嫣總覺得白衡怪怪的,無論形貌舉止,乃至性格似乎都與印象中的他大相徑庭。

    以前的他謹小慎微,自卑內向,現在......

    “師妹,走吧,師兄會保護你的。”他說著去牽她的袖子,平嫣一躲,麵無表情的退了半步,“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孤墳映殘陽,形影相吊。

    平嫣深深鞠了一躬,“小幻,對不起。你還這麽年輕,我卻無能為力,真的對不起,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出硯台,還有......少爺,帶硯台來看你。”

    她抬起眸,那夕陽如浸在水中的一瓣胭脂,在她黑亮的瞳孔中縮成紅彤彤的一點,而她身披霞色,就如一株百折不折的紅高粱,眸目愈韌。

    她要救出他們,不僅僅是為了給小幻的死一個交代,還要借此消弭掉董國生對她一直持有的疑心,以圖日後在義遠董家一路順當。

    “師妹,我們走吧。”

    “我要救董長臨。”她定定望著他。

    那眼神太過鑒定不催,是白衡從不曾得到過的一種忠貞,他嫉恨的發狂,捏得兩手骨節泛白,麵上卻愈發溫柔,如一口深不見底的泉眼,“師妹,我帶你去見師父,也許他會有什麽法子呢?實在不行,我再陪你去尋別的人脈。”

    他話裏道理充足,平嫣思忖片刻,便應允了。

    馬車趕了許久,才停到一處古式宅樓前。

    平嫣細眼瞧看,隻見玄漆大門上已多斑駁印記,青石小道一院延申,苔蘚地衣上殘雪隱隱,繡樓重宅,掩映在灰沉沉的老樹黃昏裏。

    “怎麽不進呢,師妹?”白衡扭過頭,神色如常。

    平嫣頷首,四麵探了幾眼,隨他進去。

    他在前帶路,一直引她入了二樓繡閣,白衡反手抵住門栓,回眸時便有些不再掩飾的如狼似虎。

    “你幹什麽?白衡!”眼見他一步步逼來,她的語氣冰冷而強勢,手指偷偷去摸索身上的彎月刀。

    “師妹,可是要尋刀殺我?”他聲音細細,笑如嗜血,表情淹沒在濃墨彌漫的傍晚,隻能見臉龐瓷白,如烙上的一片寒月光,“你覺得師兄會這麽傻?由你拿著那麽危險的物件嗎?”

    平嫣暗暗叫苦,這才想起方才在埋葬小幻時,不忍她身沾黃土而葬,特拿刀去山林裏割了幾條蒲葦藤蔓,曹草編了個草席裹住她的屍身。當時她悲憤交加,左右矛盾,隻把刀丟在了地上,並不曾在意,沒想到......

    “師妹,現在隻有你我了,沒人能再將你從我身邊搶走,也沒人分得開我們。”他扭著頭,一臉暢想,咯咯笑得歡快,大睜著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

    平嫣身子一轉,他在榻上撲了個空,卻也不惱,隻不緊不慢的直起身,那表情如火如冰,燃得更盛,又似乎冷得徹骨,瘋瘋癲癲。

    獸性大發,他猛地欺身上來,將平嫣摔在床上。

    念及同門自小長大的情分,又方才在土匪手裏的搭救之恩,她不願極端對抗,一再忍讓,“白衡,我懷孕了!”

    如一道晴天霹靂,白衡果然停下了動作,像個傀儡鬼魂似的,陰陰慘慘的盯著她,忽而咧了咧唇,露出惹人生厭的笑意來。

    “別急,師妹......”他聲音輕飄,眼神嫵媚,“不要開玩笑了,我馬上就讓你懷上我的孩子。”

    平嫣見他頑固不化,絲毫不知悔改,也隻能撕破臉皮。她一腳踹在白衡的襠部,力道控製的極佳,又順勢以肘自衛,狠狠劈打在他的後頸神經。

    他疼得跳起來,卻並未昏迷。襠部頓時血淋淋一片,暈深了半個下袍,照理來說,她踢的那一腳力氣頗小,怎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而她打的那一肘卻是十足用力,卻也沒見他有任何昏迷跡象。

    “師兄!”她下意識喊了一句,就要上前。白衡卻見鬼似的推門逃開,又反鎖上門。

    走廊的香案上燃著迷香,穿窗而過,平嫣緊緊捂住口鼻,卻忽地在這嫋嫋迷香中問道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急於求證心中疑團,竟冒險的鬆開了幾根手指。迷香入鼻,侵入肺腑,這味道,與那日在竹屋裏殘餘的氣味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竹屋裏的迷香中多了一味東西,叫依蘭花,能使人意亂情迷的情藥,這才使得董長臨與林立雪之後發生的事順理成章。

    難不成,那天在暗中推波助瀾的人,就是白衡?

    平嫣並未來得及想太多,隻覺得兩眼昏花,頭腦發麻,不消片刻,便沉沉不知何處。

    而另一邊,白衡脫下衣袍,直到渾身不著寸縷,襯著月色如霜,他渾身上下亦白如霜雪,隻是在那一塵不染的肌膚上,卻遍是血跡疤痕,形狀各異,舊傷已痊,新傷又添,如上好璞玉劃痕遍體,頗為慘不忍睹。

    他手指顫抖的拿起一旁的瓷藥瓶,拿掉藥封,卻緊緊死死的咬牙閉眼,不看下體的傷處,將白色藥粉悉數傾倒。他痛得嘶嘶抽氣,悶哼痛呻,汗珠豆大漫上全身,連唇片都咬出了幾道淋漓血痕。

    可自始至終,直到換上衣裳,他都不曾睜一下眼。

    他恨恨咬牙,像一條劇毒之蛇,將畢生毒素全傾注於尖齒上,隻要一張嘴,就能給人以致命傷害。

    董國生,霍三爺,總有一天,我也要讓你們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轉過身,除了臉色蒼白外並無異樣,眉眼更甚風流,如冰雕玉裁的天外來客,芝蘭玉樹的修身玉立,揚起頭,靜靜睹著天邊銀月,那影子刻在地麵上,卻晦暗不明的,顯得張牙舞爪,可怖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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