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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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衡直起身子,雙手沿著絲絛一拉,披在身上的大氅落於地麵,瑩瑩輕綠,如一堆青竹雪。
他緩緩解開長袍的斜扣子,褪掉一半,暴露出上身,胸膛上盡是傷口,鞭傷刀傷,甚至還有煙頭燭火燙壞的腐肉。他又麵如表情的轉過身子,後背上更是難以入目。
平嫣覺得心疼淚燙,垂了眼,不敢去瞧。
在戲班子裏自小師兄都是最好幹淨講究的那一個,清姿卓然,而這樣的體膚羞辱就算換作一個女子都難以忍受,何況一個潔身自好的男子......
“師妹。”他不甚在意的穿好衣裳,坐下來,雙眸竟含著幾絲笑意,“你也會為我心疼了嗎?”
他望著她眼底真真切切的關懷憂心,就像是又回到了兒時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他替她擋風遮雨,她在他臂彎下語笑嫣然。
“總有一日,我要把霍三爺董國生送進地獄裏。”他語氣清和,仿佛在讀一頁詩篇,那恨卻浸透了骨縫。
“現在就有一個機會,能助你要了霍三爺的命。”平嫣靜靜望著他,心思轉動。
“什麽?”
“救出沈鈺痕。”她視線定然。
白衡冷笑了聲,如咬住獵物般,猛地握上她的手。
“師妹,你對那沈二少還真是用心頗深,可你別忘了,他要了你,便是我的敵人。我巴不得他死,怎麽可能會去救他?”
平嫣早料到他如是一說,苦口勸解道:“你孤軍奮戰勝算不大,且需要時日,萬一像霍三爺那樣老奸巨猾的人察覺你的意圖,說不定你仇恨未雪,還會為此丟掉性命。而沈鈺痕與霍三爺水火不容,且他身後是沈家,縱沈家不比當年,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加上他的哥哥沈鈺成,倒是可以抗衡一下。”
白衡神色陰冷,目光卻有所鬆動猶豫。
她拋出最後的餌料,又繼續道:“霍三爺對你做了那種事情,隻要尚未去勢,便有痊愈的可能。你應該知道我的醫術承自師父,難道師兄就不想做回一個正常的男人嗎?”
她的話正中下懷,或者說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圈套,既為沈鈺痕爭一絲生機,也成全了他。
他終於妥協,望著平嫣,眼睛裏有重生涅槃的微光,“好,那便依師妹。”
林恒的死訊被幾個七嘴八舌說閑話的小丫鬟傳到林立雪耳朵裏時是兩日後的下午,彼時晚霞初染,將樹椏上未落盡的雪映得金光璀璨,如一捧捧閃閃發光的金銀玉堆。
她手裏揪了枝碧油油的冬青,無意聽到噩耗,嚇得渾身一軟。
於此同時,身後亦傳來聲響,是林夫人手裏準備拿來給她保暖的披肩落了地。
她看見母親臉色忽地枯黃蒼白,如一片朽葉,被寒冬攪爛,卻是極度平靜的,看不出什麽悲喜。
林立雪緩緩閉上眼睛,流出兩行淚,再度睜開時便發瘋似的往外跑。
她隻是想著等父親消消火氣再去向他請罪,僅僅晚了兩天,怎麽就不在了呢?怎麽可能不在了呢?
在門口,正好撞見的王袖攔住她,錮緊她的身子,安撫道:“怎麽了,小姐,前幾天不是還說的好好的嗎?等你養好了我便送你回公館。”
林立雪廝打掙紮著,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淚流不止,“爸爸死了,你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都是你這個偽君子,卑鄙小人,害死了他。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王袖沒料到紙裏這麽快就包不住火了,目露凶光掃了眼追來的下人們,下人們紛紛被嚇得噤聲縮頭,後退不止。
他的目光又緩緩柔和下來,十足溫厚,“小姐,我不是有意瞞你的,隻是害怕你遭受不住這麽大的打擊。你既知道了,我便陪你去公館看一看吧,今日是督軍的葬禮。”
白幡招魂,紙錢如雪,一抬棺木,葬去身前生後。
沈大少遠望著堂中伏在棺邊悲痛的死去活來的林立雪,神色冷薄,道:“怨得著誰呢?林恒一生處事仔細謹慎,卻生出這樣一個無腦的女兒。”
他又轉頭看向李庸,“事情都辦好了嗎?”
李庸頷首,“辦好了,相信明日青州各大報紙上就會登出導致林恒死亡的幕後推手,會將不仁不義,趕盡殺絕這頂高帽子扣到嶺南軍頭上,到時天下人會知嶺南軍的不擇手段。”
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林恒也算死得其所。
縱使在這場戰役中嶺南軍取得最終勝利又如何,也難以一軍獨大。到時華中軍損失慘重,嶺南軍又在天下人眼裏英明盡毀,那江北三省不爭不搶,不費一兵一卒,便會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他風定雲閑的笑笑,又道:“晚間將董少爺約出來,就說我能救出他心心念念的人,相信他一定不會推脫的。”
月盤高懸,鋪一地銀霜,屋影樹影綽綽不清,寒鴉時驚,叫聲淒厲。
這兩天,平嫣幾乎要把青運幫裏能想到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可都尋不到沈鈺痕的蹤跡。
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
今晚霍三爺將白衡傳叫了去,想必又是一番折磨。一手是拖師兄出苦海,一手是沈鈺痕的性命,若是再沒有進展,她幾乎就要被折磨瘋了。
已近三更,她貼著牆緩緩滑下身子,幾乎是身心俱疲,絕望之極了。
她眼睜睜的,卻哪一個都做不成,隻能等著日落月生,等著他們的生命流逝殆盡。
一隻手自後緊緊捂上她的嘴,力道很大,她悶哼著掙紮,想要摸出身上的刀。
低醇的嗓音飄在她的耳根,“是我。”
這聲音幾分耳熟,比寒冷的氣候熾熱許多,直往她的耳朵裏鑽,她十分抗拒的挪動著身子,那人察覺到她的不情願,慢慢放開手。
“大少爺來此可是來找沈鈺痕的?”她轉了眸,開門見山的問。
沈大少微微一笑,許是月色太薄,霜雪太涼,他深邃的視線外竟有幾分克製不住的溫柔。
“是,我是來找他的。”
“那你可找到了沒有?”
他搖頭。
適才生出的幾分勇氣希望頓時瓦解,她的神色灰敗頹喪下來,扯了扯唇,也沒再說什麽。
“不過我知道哪裏能找到他。”
“哪裏?”
“霍三爺的臥室裏。”
她覺得匪夷所思,“怎麽可能,霍三爺行動不便,怎麽可能把這樣一個危險放在身邊?”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你怎麽知道?”她有些疑心。
沈大少看她這副防患未然的模樣,不由得有幾分難受,苦笑了聲,“我做過那些對你不利的事,看你已經死死記在心裏,半點信任都不肯給我了。”
他見她神情毫無鬆懈,依舊如臨陷阱的緊繃著,如實解釋道:“富春居的管事人老張來找我,說青運幫有他們安插進來的眼線,查到了關押二弟的地方就在霍三爺臥室暗道裏。”
羽衣潛伏在青運幫三年之久,自然有與她配合掩護的暗線,他這話倒也說得通。
他直起身子,攬過她的手腕,將她穩穩撈起來。
平嫣神情抗拒,暗力掙脫,他卻笑了笑,一根根緩緩鬆開捏在她腕間的手指,“你肚子裏懷著的是我的侄兒,你還擔心我能對你怎麽樣呢?”
他眸子裏流露出月紋一樣的波光粼粼,安然溫和,可這樣的表情卻一點也不適合那雙黑沉蕭冷的眸子。
她亦從未見過他流露出譬如此刻的神情,又許是那雙眼睛與沈鈺痕幾分相似,竟讓她有那麽一瞬,仿佛看到了沈鈺痕瞧她時才有的專注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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