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開會過程淩楠都在走神，滿腦子都是王艾桌上露出來半個角的妊娠檢查報告。

    這個年頭未婚先孕倒不是什麽奇怪的事，畢竟那是別人的私生活，誰都無權過問，隻是聯想起王艾之前那段措辭激烈的通話，淩楠始終覺得有點不對勁。

    何姐對於翡翠夢境衍生的同係列讚不絕口，想到一晚上的努力沒有白費，淩楠多少感到安慰，可是再一想整個翡翠夢境係列的原始設計好像都是從韓騫那兒來的，所有的興奮頓時煙消雲散。

    下班之後設計部一堆人又相互邀約著要出去團建，淩楠聽見這茬就頭痛，找借口說自己昨晚通宵趕稿睡眠不足就給推了。

    抱著文件和設計稿走出公司的時候淩楠無意識的望了一眼通往天台的階梯，忍不住又走了神。

    今天韓騫沒來公司報到，該不會是昨晚幫她畫設計圖給累崩了吧？

    “淩楠。”

    “哎……韓董？”淩楠聽到呼喚聲才忽然回神，險些就要撞到韓商陸身上。她這猛地一收便抱不穩手裏的那堆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放在最上麵的文件袋散開了，裏頭的設計稿流水一樣從她懷裏傾瀉出去。

    “……你小心點。”韓商陸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它們，把文件袋攥在手裏，把設計稿慢慢都裝了回去，“別總是這麽莽撞。”

    他離得很近，低下頭來的時候眉睫在淩楠麵前纖毫畢現，但凡說話的時候唇角便會彎成優雅的弧度，溫柔得恰到好處。

    他把整理好的文件袋放回淩楠手裏，指尖繚繞著一股淡淡的煙草氣味。淩楠從來不覺得煙草本身的侵略性能夠代表男人味，然而這股味道放在韓商陸身上，卻帶給人一種成熟而安定的溫暖。

    淩楠的心因為他而亂了節拍，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應對才合適，隻能直白的搭了一句：“韓董，你的反應真快……要不是你，我可就麻煩了。”

    韓商陸聽她這麽幹巴巴的感謝裏有種說不出的距離感，跟著微微一笑：“你還沒吃晚飯吧？”

    “韓董，你該不會要請我吃飯吧？”淩楠雖然遲鈍也不至於聽不出這話裏的暗示，然而卻傻乎乎的跟了一句，“為什麽？”

    韓商陸忍不住笑了：“你最不該問的問題就是為什麽吧。”

    “那我不問為什麽了。”淩楠聽出了其中的貓膩，賊兮兮的朝四周望了一遍，“但請我吃飯的事情還是算了吧，無功不受祿，萬一被人看見也挺尷尬。”

    韓商陸笑了：“好，那你請我吃飯吧。”

    淩楠一臉黑線，敢情喜歡蹭別人飯吃也是老韓家一脈相承的光榮傳統？

    淩楠心不在焉的用勺子攪著湯，故意迫使自己望向外麵。

    天已經黑下來了，雨水有一搭沒一搭的傾瀉下來。落地長窗外麵種著幾叢藤本薔薇，濃豔的紅花映在玻璃上，然後被雨融化成了一團團鮮豔又看不清模樣的詭怪虛影。

    韓商陸自然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於是低聲問道：“和我相處很不自在？”

    “不……不是啊。”淩楠連連搖頭，心虛的給自己挽尊，“我隻是害怕太晚了沒地鐵回家。”

    韓商陸笑起來：“不用擔心，我會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打個車回去也行，不用麻煩你了。”淩楠有些慌張的擺擺手，既然不能再去看窗外，幹脆就把頭埋了下去。

    韓商陸望著她，兩人隻隔著一張桌子，卻好像分別屬於兩個世界。

    他依稀記得以前和淩楠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同樣選擇坐在對麵而不是他身邊，美其名曰距離產生美。她坐在對麵，眼神卻永遠停駐在他身上，好像永遠也看不夠似的。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愛，卻又清晰的知道無法完全掌控她。

    那個細節讓他真切的感受到淩楠的獨立，更能感覺到她的特別。

    然而現在的淩楠卻在想方設法的躲避他的視線，回避與他親近的距離。

    “你的設計稿我看過了，靈感是小騫給你的……或者根本就是他替你做的。”

    淩楠猛地一顫，終於抬起了頭。

    “你別緊張，我並不打算批評你，也不想追究這套設計稿的來曆。”也許她的視線裏多了驚恐不安的成分，但隻要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韓商陸便會莫名的覺得安慰。

    他試圖緩解淩楠的緊張，卻讓淩楠更加愧疚：“……對不起，也許我真的辜負了公司的栽培和你的期待。”

    “說話不用這麽官方，今天算是朋友之間的閑聊，又不是工作會。”韓商陸笑道，“小騫願意幫你那是他的事，我不會過問。”

    淩楠緊張兮兮的點點頭，又要把頭埋下去：“你這麽說，我就更過意不去了。”

    “是嗎？那就換個方式吧。”韓商陸說道，“這件事本身的和你依靠的是誰無關，雖然你現在的設計沒有問題，但那畢竟是來自於其他人。一旦你形成了依賴性，便會逐漸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對你未來的發展有害無益。”

    淩楠攪著雙手，心裏亂成一團，把頭埋得更低：“我知道你的意思……隻是我可能真的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優秀。”

    在韓商陸的記憶裏，她總是神采飛揚充滿自信的，即使被人質疑，她也能理直氣壯的堅持自己的想法。

    那樣光彩奪目的淩楠，到底被什麽磨去了棱角？

    “不要習慣性的回避別人的眼神，這樣顯得你很心虛。”韓商陸試著激起她的抵抗心理，“哪怕你沒做錯，也會讓人覺得你是可以背黑鍋的人。”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從公司層麵展望未來，然後再強調一下團隊建設和員工素質嗎？”淩楠很意外的笑了，“韓董，想不到你做的員工動員那麽接地氣。”

    與年紀或是閱曆無關，淩楠的眼形是比較獨特的下垂眼，天生帶著一股無辜的懵勁，所以一旦她笑起來就格外的真誠舒暢，好像整個世界上的煩惱都蕩然無存。

    “那是因為……”韓商陸慢悠悠的說道，“我麵對的人是你。”

    淩楠沒拿捏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由得愣了愣。

    眼前的韓商陸失卻了作為商人的精明和銳利，說話的神態真誠懇切，仿佛與記憶中重越的幻影重疊起來了。

    “設計部是公司的靈魂，現在我們真的缺少一個優秀的主設計師。”韓商陸也察覺到那句話快要把自己的內心出賣了，趕緊不著痕跡的掩飾過去。

    “主設計師，那我可不敢想。”淩楠停了停，“可不是我沒有上進心，我隻是有自知之明罷了。這餅太大，吞不下去要噎死的。”

    韓商陸被她逗得笑起來：“你還沒試，怎麽知道吞不下呢？”

    “算了算了。”淩楠又搖頭，“我向來都是單打獨鬥的不討人喜歡，萬一真噎住了，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我會救你的。”韓商陸端起紅酒細細的抿了一口，輕描淡寫的回答，“真正危險的時候，我會站在你身後。”

    淩楠又愣住了。

    今天的韓商陸和平日裏好像不太一樣，說話半真半假像是故意逗趣，這令她覺得不太舒服，可偏偏他身上偶爾表現出來能與重越重合的特質又令她迷惑，掀得她的心來來回回的糾結，就像是漲潮退潮，都是一樣的喧囂。

    “怎麽樣？你有信心試試看嗎？”韓商陸問道，“成績能夠說明一切，給你半年的考察期，相信你能交出令人滿意的作品。”

    “……那就試試吧。”淩楠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給了韓商陸十分靠得住的錯覺，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神誇之後自己也飄了，莫名其妙的就點了頭。

    韓商陸準備結賬的時候淩楠終於忍不住了：“韓董，我能不能問問你……設計稿的成品是我畫的，你到底是怎麽認出那是韓騫給我的靈感？”

    韓商陸回過頭來：“知道真相的話你大概會很吃驚。”

    淩楠更懵了：“……什麽意思？”

    “小騫很聰明這不假，但他對於設計完全是門外漢。”韓商陸說道，“他給你的靈感，全是他母親的首飾。很湊巧，我小時候打翻過她的首飾盒，所以大多都見過。”

    淩楠大驚失色：“完了！那不就等於還是抄襲了別人的設計？”

    “那倒不會。”韓商陸搖搖頭，“你可以相信她的珠寶全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複製。小騫所畫的也隻是他記憶中大概的模樣，和實物還是相差甚遠。”

    “獨一無二？是專屬設計師設計的孤品……還是古董？”

    韓商陸笑著搖搖頭：“它們的來源遠遠超越了普通人的認知範圍，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淩楠仔細揣摩了這句話之後終於還是放棄了：“有錢人就是有錢人，根本玩不過。”

    韓商陸忽然開了口：“下次你如果還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