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段暴風驟雨般的折磨和自我折磨之後，一切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淩楠很珍惜現在的平靜，即使韓騫從沒有很正式又直白的對她表露過感情，在他告訴她真名的那一刻，淩楠就仿佛得到了承諾有了歸宿。

    天氣越來越冷，冬季終於來臨了。

    大概是因為今年雨水特別多，第一場雪也來得很早。

    淩楠把窗戶推開的時候發現含羞草上壓著一片沉甸甸的雪，趕緊把雪粉抖落下去，然而她到底還是救晚了，含羞草的葉子都像是要枯萎的樣子，全都耷拉著一點生氣也沒了。

    “你在幹嘛？快點關窗！”

    “哦！”淩楠答應著，忙不迭的關了窗戶。

    韓騫懷抱電暖袋身上蓋著被子開著暖氣烘著熱風，縮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就像一隻冬天裏圍爐的大貓。

    “至於這麽誇張嗎？”淩楠感覺自己的房間已經成了烘箱，不樂意的嘟囔，“電費你付啊。”

    韓騫撩了撩眼皮，表情溫柔而困倦，好像根本提不起精神懟她。

    愛喝牛奶，冬天圍爐，占有欲強，敏感又驕傲……龍的習性原來這麽像貓。

    淩楠笑了，忍不住想伸手去呼嚕他的頭發，可手伸到一半就停下來了，因為她看到了他後頸裏露出來那道傷口：“咦，你說過你複原能力很強，王強造成的傷口為什麽到現在還沒好？”

    韓騫閉著眼睛，語氣含著鄙視的意味：“你在胡說些什麽，龍族有鱗甲護著，凡人的武器即使刺破皮膚也不過轉瞬之間就好了。”

    “但受傷的時候還是會疼，對不對？”淩楠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抱住他，臉也跟著貼上去，“無論是不是轉瞬之間就好了，你為我做的我都記著。”

    韓騫哼了一聲，明明有所觸動卻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表情別扭得可愛。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總可以對我說了吧……”淩楠掀著他後頸的衣服去查看傷勢，忽然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的族群，因為我的母親……”韓騫忽然停了下來，“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

    淩楠翻了個白眼：“你還沒說，怎麽能肯定我不懂？”

    “因為你好奇心很重……”韓騫看了她一眼，“但是又很遲鈍。”

    淩楠氣得要命，正打算跑回去畫設計稿不搭理他了，忽然又聽他主動開了口。

    “自從人類的活動範圍越來越廣，很多古老的種族都滅亡了，還有一些選擇尋找適合的地方隱藏。龍族選擇了一個幽深而廣闊的海底峽穀來生存，取名為深淵。深淵下麵有海底火山活動，像一條火熔成的河流，成年緩緩流淌，讓深淵裏永遠都是溫暖的。”韓騫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說話的時候有種很淡的溫情，“我們生活在裏麵，不管外麵時代變遷王朝更迭，都這麽與世無爭的生活。”

    淩楠嘴角莫名的多了一絲笑意，厚著臉皮鑽進被子，跟他團在了一起：“後來呢？”

    “我的父母是龍族的龍王和龍後，也就是全族的領袖。龍族當中也分為兩個族群，為了維持力量均衡，他們兩個人就是各自從族群中選出來的，關係形同聯姻。”韓騫看了她一眼，到底沒把她踹出被子，“他們的理念完全不同，父親很向往外麵的世界，母親卻恪守陳規，要讓族人們永遠禁錮在深淵中。雖然他們有矛盾，表麵上還是相敬如賓，變故發生在父親化為鯨魚到海麵上遊曆之後。那一次，他帶回來一個沉船溺水的人類女子，而這個女子就成了他的二夫人……”

    淩楠忽然醒悟過來：“韓商陸……重越的母親？”

    “從那天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尤其是在重越出生之後，他那一半人類血統成了很多族人眼裏的汙點。”韓騫點了點頭，“人類的生命始終是有限的，那個人類女子總會先於父親死去，這並不意外，但父親居然因為她的去世而變得鬱鬱寡歡，重病一場之後跟著離世了。”

    “那你父親真的很愛二夫人啊。”淩楠忍不住插嘴，結果被韓騫拋來一個眼神，“好，我不打岔了，你說你說……”

    “龍珠對龍族來說非常重要，龍珠的靈氣是力量的來源，也是絕對權力的象征。對生活在深淵中的龍族來說，龍珠還有別的用處，就是用來壓製深淵中的熔岩活動，維持深淵的安寧。隨著時間推移，古老的血統也隨之變得越來越薄弱，能夠擁有龍珠的幾乎都是王族，並且隻是其中極少數的一兩個，上一輩是我的父親，這一輩隻有我。”韓騫停了停，“父親雖然不在了，他的龍珠在他死後仍然能維持一段時間的功效，用來支撐深淵的空間不至於崩塌。”

    淩楠點了點頭：“這個我能明白。”

    “因為龍珠很重要，需要所有人輪流值守。大約在龍珠安放好了一個月之後，那夜正好輪到重越守夜。我在外麵看到了可疑的人，追蹤過去的時候發現重越被打暈，龍珠也失竊了。我追著那個黑影到了深淵的邊緣，結果被母親攔了下來。”韓騫冷笑了一聲，“你能想象嗎，她是我的親生母親，然而她不相信我的辯駁，不去追究重越失職卻一心認為我是借故要逃離深淵。”

    “不是，這沒道理吧？先不說她是不是偏心重越，既然龍珠很重要，你們當務之急不是應該先追回龍珠嗎，怎麽還有時間內訌？”

    “問題就出在這裏，母親一口咬定龍珠沒有失竊，甚至還在眾族人麵前展示過。”韓騫笑著搖搖頭，“這麽一來，我企圖逃離深淵就成了事實，按照族律要困在水底囚牢冰封百年。”

    “冰封百年？那你就是在冰裏睡了一百年？”淩楠恍然大悟，“難怪剛剛見到你的時候你好像完全和時代脫節了，看什麽都新鮮。”

    “睡當然是可以的，但大多數的時候我都醒著，冰冷刺骨的疼痛，無人過問的寂寞……但這些都比不過我對母親的怨恨。雖說有木靈在身邊守護，但她所做的更像是在監視。偶爾有幾次我蘇醒的時候看到母親在我身邊呆著，表情痛苦無比，這就更讓我想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對我。”韓騫自嘲的笑笑，“我一直等待著懲罰結束的日子，然而在一次蘇醒的時候我卻偶然聽到族人交談時提到母親主動提出延長冰封的時間，我終於忍無可忍打破禁錮逃了出來。”

    淩楠也是越聽越糊塗，怎麽也不明白身為人母為什麽能狠心做出這樣的決定，於是伸手去握住了韓騫的手。

    他的體溫和平常一樣滑溜溜的涼，攥緊了之後才是火一樣的溫暖。

    “這個傷就是逃出來的時候造成的。”韓騫反過來攥緊了她的手，“離開深淵之前我特意去看了一遍父親的龍珠，確定留在那兒的龍珠是假的。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母親為了掩蓋這件事，故意把我的禁錮在那裏，用我的龍珠來代替了父親的，但我仍然不明白她為什麽不去追查失竊龍珠的下落，卻用這樣不公平的方式來對我。為了尋找真相，我才離開了深淵。”

    “那為什麽重越也在外麵？你又是怎麽找到了他？”

    “不是我找到了他，而是他找到了我。”韓騫笑了笑，“那時候我才知道，我被冰封之後他就被趕出了深淵，這些年一直在人間遊蕩。雖然離開了族人，他在外麵置辦了產業，去過不少地方看過不少興衰，甚至還有過女人，過得開心自在。”

    淩楠微微一怔：“女人？”

    “人類是耐不住寂寞的種族，他身體裏流著人類的血，自然會更親近人類，那很奇怪嗎？”韓騫忽然皺了眉頭，“還是你在介意他有過女人這件事？”

    淩楠撲哧一聲笑起來：“我不介意，你看起來倒是比較介意我介意這件事。”

    韓騫皺著眉頭：“我怎麽可能介意這種事！”

    “好吧，我就當你不介意唄。”淩楠早就看穿了他的秉性，“你繼續說吧。”

    “後來我發現他根本不是被族群驅逐出去的，按理說自行脫離族群一定會被懲罰，他卻沒有。就連他與人類來往的事情也沒有任何族人前來幹涉，這根本就說不過去。他這些年囤積了大量的財富和人脈，已經形成了專屬於自己的影響力，規模超出單純維持生活的需要。”韓騫停了停，“我懷疑他背後有人在操縱一切，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我的母親。”

    “你的母親讓重越在人間累積財富擴展勢力……”淩楠仔細想了想，“她想移民到陸地上？”

    “我已經說過她恪守陳規，隻希望所有族人都能永遠留在深淵裏。”韓騫氣得敲了敲她的腦袋，“這裏頭裝的是漁網嗎？”

    淩楠捂著腦袋哎喲一聲，卻好像忽然開了竅：“不對，你還沒意識到嗎？你父親的龍珠早就失竊了，你也離開了深淵，那現在是靠什麽在支撐深淵？”

    “我明白了。”韓騫忽然一皺眉，“她想逼我回到深淵，如果她知道龍珠已經到了你那裏，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從你那裏奪走龍珠。”

    淩楠誇張的叫了一聲，順手抱緊了他的胳膊：“我好害怕，你要保護我！”

    韓騫冷冷的看她：“演得好做作，重新醞釀之後再來一遍。”

    “你這個人真是……算了。”淩楠忽然止住了吐槽，靠在他肩頭找了個安穩的姿勢，“生死有命，愛咋咋地吧。”

    韓騫微微側過頭：“你是真的不害怕嗎？”

    “當然害怕呀，我還舍不得死呢。”淩楠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我曾經想過要用死亡來結束無盡的痛苦，但是現在我不想了。我想起了陶小姐，想起了貌楚……我想用我所有的時間來陪著你，我的生命是有意義的。”

    淩楠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好像也十分困倦。

    兩個人默默的依偎在一起，誰都不說話，隻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在交換著存在的意義。

    韓騫忽然低下頭：“對我來說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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