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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梔回過頭去。

    屋子裏沒開燈，靠月光就能照亮一切，清輝遍地，他人就籠在一片清輝之中，一雙比月色更清冷的黢黑眼睛，安靜地注視著她。

    沈梔沒說話，等著他開口。

    “沈瑤的事情，抱歉。”陸璟之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淡的，連道歉語氣都讓人覺得驕矜。沈梔直覺他話沒說完，果然頓不過兩秒，他又繼續道：“她的事情，你不用再替我做什麽了，你的事情，我也當做不知道，之前說過的就到這。”

    他的意思是，她不用再幫他去牽製沈瑤，而他，對他見過的他和顧成沂的、和汪也的糾纏，也全當做不知道，什麽也不會說。

    沈梔想過很多次要怎麽擺脫和他的這種扭曲的置換關係，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他說就到這，這件事就真的能到這，可這件事到此為止了，別的呢？

    沈梔忽然不願意和他一筆勾銷，就讓這件事在中間橫著，她跟他就永遠是這種扭曲的關係，這種關係比別的都好，牢固又不會橫生枝節。

    沈梔說：“既然說定了，就到它自然結束的那天好一點。”

    她的堅持讓陸璟之笑了下，月光把他的笑勾勒得動人，但眉目卻依然冷清，“那好，我問你，你接下去要怎麽做，要怎麽讓她離我遠點。”他說著拿手機找出什麽給她看，“她又找我了，這就是你說的說定了？”

    沈梔沒去接他的手機，隔著還遠都能看清上麵密密麻麻的字，她說：“我是說過想辦法讓她離你遠一點，在她出現的時候我也確實那麽做了，和你裝熟裝關係不一般，能把她氣走的時候我都做到了，我覺得我沒什麽問題，手機在她手上，這我管不了她，你不想接她的短信電話，你完全可以拉黑她，把這個也賴到我身上，我不承認。”

    她說著說著，語氣劍拔弩張，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陸璟之神情不變，“好，就算你沒問題，可是我不需要你了。”

    沈梔問他：“為什麽？”

    客廳裏梔子花的香氣從敞開的門口緩緩飄進來，他看見了她抱著那束花回來時神采飛揚的樣子，那樣生動的神情他從沒見在誰的臉上出現過，他形容不出來。可已經見過了那樣的她，她哪怕拿能精湛到眼角一根睫毛都能控製住的演技在沈瑤麵前去和他裝嬉笑怒罵，他都覺得假。

    看過了一張真實鮮活的臉，誰還願意去看帶著麵具的表演。

    “因為我不想。”陸璟之終於收起了笑。

    “那你想什麽？”沈梔把門關上，梔子花的香氣被隔絕在外麵，她又走回來，走到床邊從上往下去看他，看著看著，她彎下腰來，臉停在他近在咫尺的距離，像那一天在圖書館樓梯上的距離，他站在台階上彎腰看她，他讓她慌張顫栗的眼神從她的額頭滑到下巴，她還記得他的眼神，於是像他一樣，一寸一寸，從他的額頭到眉眼到鼻尖，最後停在他的嘴唇上。

    他的唇薄而線條分明，起伏柔和卻利落，沈梔才發現，他這樣清冷淡漠的一張臉，偏偏長了一對天生上翹的嘴角。

    她離得太近了，近到她的鼻尖幾乎已經貼上了他的，鬆垮的領口低落下來，陸璟之不用刻意去看，眼前都是一片刺眼的雪白，她的鎖骨俏生生的凸立，少女玲瓏嬌小的起伏包裹在黑色蕾絲之間，半弧形的布料之上，她鎖骨之下長了一顆米粒大小的朱砂。

    陸璟之抬起眼，對上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深處裏帶著讓她想要逃避的東西，可是沈梔沒有躲，還是問他，“那你想什麽？”

    陸璟之也沒有動，“我想什麽，你不知道麽？”他忽然一下往前，鼻尖真的挨上她的，氣息直接噴薄在她的唇上，聲音輕輕仿佛蠱惑，“你不知道的話，你躲什麽呢？”

    沈梔一下站直起來退後，別開臉不再看他，難言的氣氛在月光裏浮動，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良久，沈梔轉回頭來，她在身後椅子上坐下。所有的刻意都煙消雲散，她說：“你覺得我有意思是麽？”

    “那我就都告訴你。”

    “沈瑤她媽是我爸養在外麵的小三，養了十多年，我媽一死他立刻把她們母女接進家裏。那時候我才十歲，什麽也幹不了，我隻能害怕，有人來搶我的爸爸我的家我所有的東西來了，我不僅要讓出去，還要大大方方的讓出去，可是我做不到，我媽死了，我立刻就多了個新媽，還奉送一個姐姐一個還在肚子裏的弟弟，我哭鬧難受，什麽用也沒有，我爸不喜歡我，我哭他隻會打我，打到我後來哭都不敢哭。”

    “他經常不在家，家裏所有的事情都歸沈瑤她媽管，她媽最會磨人，磨的我又慫又膽小，放任沈瑤和她弟弟欺負我，我連告狀都不知道找誰告，甚至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心理病態到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看人。”

    “好在我認識了娓娓，她帶著我玩，我讓人欺負了她替我出頭，好歹把我板回來一點，讓我隻是看上去內向而不會被人覺得腦袋有問題。”

    “可我心裏還是沒著落，我總想找個寄托，然後我就喜歡上了顧成沂，他隨便一撩我就上鉤了，發瘋一樣喜歡他。沈瑤這麽追著你讓你覺得難受是麽？那我比她瘋狂一百倍地在當時去追顧成沂，追到他覺得我是神經病罵我讓我滾，可我還是不依不饒地喜歡他，因為他偶爾也會想起我來，對我態度沒那麽糟糕，他吊著我，我還覺得我隻要再多做一點就能感動他了。”

    “本身的我就是這樣的，懦弱、膽小、偏執、沒皮沒臉還擅長自我感動。”沈梔一股腦地把過去的那些全說出來，陸璟之臉上看不出表情，隻是眼睛一直在看著她，沈梔問他，“這樣的我，你還覺得有意思麽？”

    陸璟之沒有回答她，而是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她就這個樣子一條道走到黑被顧成沂和沈瑤他們不當人一樣的算計還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死。

    沈梔說：“後來我差點去死，就在這個學期開始沒多久的時候，我爬上天台要跳下去，娓娓追上來把我拉下來了。我就想我為什麽要死。欺負我的還活得好好的，我為什麽要死？所以你看見我追著沈瑤跑欺負她欺負到你們教學樓裏，所以你看見我勾搭顧成沂，我想還回去，他們欺負過我，我就要變本加厲的還回去。”

    “不僅是他們，還有我爸，還有沈瑤她媽，還有很多人。”沈梔語氣輕描淡寫，眼神卻被月光照得精亮，她看著陸璟之，說：“我想讓他們都去死。”

    陸璟之看著她的神情仍舊是淡的，好像一點也沒有被她驚世駭俗地想要自己父親去死的話驚訝到，隻是黢黑的眼睛裏幽深更重，他問：“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你不是好奇麽？”沈梔說：“那我就都告訴你，我其實一點意思都沒有，我本身就是一個畏手畏腳慫到不行懦弱的人，是你根本就不會多看哪怕一眼的那種，我隻是有想要去做的事去報複的人，偶然的一麵被你看到，讓你想要獵奇的心產生興趣。”

    她說的對，他想要看看這個彩釉套著青釉套著白釉的碗的芯到底是什麽，現在她自己把芯扒開給他看了，原來什麽也沒有，陸璟之說：“或許吧。”

    可是汪也呢？他對她來說又是什麽樣的存在？

    “我喜歡汪也。”沈梔看向窗外，月光能把她的眼神照的精亮，也能把她的眼神照的柔軟。

    陸璟之看向她的側臉，又是這樣溫柔的眼神，隻有在和他有關時她才會露出的，溫柔的眼神。沈梔的聲音輕下來：“他是我見過最好的男孩子，我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詞匯都不夠來形容他，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她笑了下，笑容複雜，裏麵摻雜著自嘲，“甚至想和他結婚，想給他生小孩。”

    她直白坦誠地讓人意外，陸璟之輕哼了下，“你這麽喜歡他，他知道你想要很多人去死，想要報複顧成沂麽？”

    “我不會讓他知道。”

    “可你自己知道，有些事瞞不住他。”

    沈梔的確知道，可是她沒辦法，她是真的喜歡他，都說喜歡一個人不該是自私的，該為了他好讓他遠離所有傷害。那就算她是個賤人吧，她做不到，她就是自私，自私到明知道短暫的擁有之後會有傷害在等著他，還是她帶來的傷害在等著他。她仍然收不住了。

    “瞞一天是一天。”沈梔從窗外收回眼神來轉向他，“不要告訴他，算我求你的。”

    陸璟之笑了聲，想問她要拿什麽求，可是抬頭看見她的眼睛，他忽然說不出口，她眼裏帶著星星點點的光，興許是月光折進了她的眼睛裏，興許是算了，算了吧，一個瓷做的碗而已，的確是好看的，可想想，其實也沒那麽想要。

    他錯開眼睛看向牆麵上的書架，嗯一聲，“知道了。”

    沉默在兩人間緩緩流動起來，客廳的掛鍾響了一下，四點了，沈梔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我走了，你睡吧。”

    沈梔走到門口，陸璟之又一次喊住她，“沈瑤的事真的不用你了，你不需要再想要怎麽辦。”

    她懂了他的意思，她開誠布公地和他說過這些之後，不管他獵奇的心是不是真的收斂，他有他的驕傲和尊嚴，他告訴她不需要再想要怎麽辦了，是不需要再想沈瑤的事情要怎麽辦了，也是不需要再想他的事情要怎麽辦了。

    沈梔如釋重負，沒再回頭，她說：“謝謝。”

    門輕輕被帶上了，她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消失在另一道闔上的門聲裏，陸璟之陷進床裏，視線落在沈梔忘記拿走的水杯上，他忽然扯了下嘴角：說的挺厲害有什麽用，腦袋還是不好使。

    他翻了個身閉上眼。

    窗外的月光慢慢淡了，這個漫長的夜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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