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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梔那點手足無措的尷尬忽然一下全部煙消雲散。

    如果換個人，這種一側嘴角翹起的笑容帶點壞壞的痞氣，這句話就變得輕挑曖昧起來。但是如果是陸璟之——他從上往下俯視著她，明淨冷漠幾乎從沒有表情變化的一張臉，此刻眼皮耷拉著，無端讓人從目光裏瞧出幾分譏誚，又兼單邊嘴角皮笑肉不笑的上揚，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像是個陰森森的冷笑。

    燈光慘白，他臉色也被照得慘白，這麽一個驚悚的人說你投懷送抱，什麽旖旎都不可能有，隻會讓你想罵他有病。

    沈梔看著他的臉一陣心驚肉跳，嘴唇開合，差點就沒忍住。可關鍵時刻，流連在公告欄下最前排的一撥人大概是找到成績了，擁擠的人潮突然鬆動起來，前方接連有人試圖從裏往外鑽，原本人挨人到差點就連下腳能站的空隙都快擠沒了的地方，竟然隱約辟出一條通向人牆之外的路線。

    陸璟之鬆開壓著她肩膀的手，收起叫人頭皮發麻的冷笑，率先側身擠進那條路線裏，說：“先出去。”

    當時沒能罵出口，從人堆裏擠出來的這點功夫，沈梔想再罵他的心思就淡了。罵人這種事忌諱瞻前顧後，一猶豫就難免想得多，比方說，她現在罵他有病一時爽，到頭來有事求他，還不是得去道歉。

    算了。

    沈梔在心裏對自己說，他那顆高嶺上盛開的自尊心是玻璃做的，那麽嬌脆，碰一下就碎，她何必跟他計較。

    重災區外圍。

    許娓娓已經率先從裏麵擠出來了，和其他人在一塊等著，她一頭金毛被靜電糟蹋的無風自舞到處亂飛，正順著往下壓呢，看見兩人從裏麵先後走出來，頭發也不管了，趕緊問：“怎麽樣怎麽樣？找到了嗎？多少？！”

    沈梔看一眼陸璟之。

    他倒不著急，慢條斯理地道：“1742。”

    沈梔心口一塊石頭落了地。

    “還好還好。”簡彤也拍拍胸口，她自己成績沒懸念，緊張都隻能替別人，“已經很厲害了吱吱！繼續加油！爭取下學期和娓娓一塊考進我們樓裏來！”

    1742沈梔放下心來仔細算算，比期中的時候又前進了400多名，這個排名段的學生不是F班那種基本不學的，名次不像第一次那麽好突進，再往後就更難，但對她來說一個學期能從墊底爬倒中下遊的位置上，已經是意料之外的很驚喜。

    沈梔正要問許娓娓這次怎麽樣，就聽她“啊”一聲慘叫，抱著頭蹲下了。

    “完了，咱倆不能一個班了阿梔，我是1757！”

    許娓娓剛才已經自己算明白了，她這個排名下學期分班要分在D6，沈梔比她高出15名，正卡過1750這個分班線，她們倆一尾一頭，要分在5、6兩個班了。分數排名都是次要的，她到現在對學習都沒發自內心的真誠熱愛，現在都不能和沈梔一個班了，那她還不如回去F10，好歹有胖子他們跟她玩！

    “啊啊啊啊啊——怎麽辦，我不想和你分開啊！！”許娓娓就地嚎起來，兩隻手把臉擠成包子，就剩一雙大眼睛哀怨的瞪著。

    沈梔一愣，想想不能在一個班，也高興不起來了。她們倆垂頭喪氣，本來還算愉快的氣氛頓時有些低落下來。

    寧洲看許娓娓蹲在那兒一團抱著膝蓋往地上畫圈，一臉的不痛快，想了想，忽然說：“也不是就一定不能在一個班。”

    許娓娓一下從地上跳起來，兩眼放光，“那要怎麽在？！！”

    “今天去判卷聽老師說，假期過後開學分班前都會有一次水平測驗，檢驗假期裏的學習情況，然後綜合上個學期末的考試成績一起再分班。”寧洲說：“你們倆差的不多，應該還有機會。”

    這回輪到季一抱頭蹲下了，他還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裏了，寧洲就給他來了這麽一悶棍，“不是我說你就不能私底下告訴娓哥嗎！你讓我多高興一會兒是會死啊還是怎麽的！”

    他痛心疾首的，其餘幾個人緘口不言兀自裝傻，心裏都明白：為了許娓娓高興，寧洲能管你就見鬼了。

    許娓娓果然很高興，但細想又多了場考試，也不是什麽能高興的事，她要笑不笑的，最後表情定格地有點哭笑不得，語氣裏愉悅和憂愁七三分，末了來了句：“這他媽也行！”

    這次大家成績都不錯，A1的穩中有進，沈梔跟許娓娓也往前跨步幾百名，連季一都是虛驚一場。寒假之後的事就之後再說，心總算都定下來，各回各宿舍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沈梔東西不多，被褥不需要拿走，怕髒臨走時鎖進櫃子就好，衣服和需要帶回去用的東西連書包一起，裝進行李箱裏地方還有空餘。她自己很快收拾好，合上箱子拉起來立在門邊。就幫著許娓娓疊理歸置，許娓娓家在臨城，不放長假不回去，就把宿舍當成家來住，平日裏不顯，真要收拾起來，沈梔覺得兩隻箱子都裝不下。

    她把兩隻箱子都打開攤在地上，打算一隻收衣服一隻收零碎。許娓娓衣服從來是不疊的，穿完就隨處找個角落扔，穿髒了送去洗衣店洗，拿回來繼續穿了亂扔，沈梔給她疊過幾回依然不管用，這會兒櫃子一拉開，成團成團的往下掉。

    沈梔揀著她大概不會再穿的挨件給她往裏疊，聽她盤腿坐在床上捧著手機興高采烈地說：

    “阿梔，我媽明天一早就來接我了！”

    “我好幾月沒見她了，雖然我回家她肯定美不過三天就要念叨我這啊那啊的，但是我還是挺想她的！”

    “我媽說咱倆這次考的都不錯，有獎勵給！”

    “”

    許娓娓嘮嘮叨叨的，喜悅溢於言表，沈梔邊聽邊笑，時不時回應兩句，把一隻箱子裝滿拉上，又去給她整一隻。桌上或橫或豎亂攤著的書一股腦都抱下來，還沒碼整齊，最下麵忽然掉下隻卷夾來。

    沈梔看卷夾封皮眼熟，打開一看，原來是她自己的，剛才忘記收進去，裏頭夾著一遝她之前月考期中考的卷子，上麵除了錯誤標紅，還有各種描畫重點圈圈的痕跡，空白處詳解的字跡淩厲，頓筆都帶著個人風格嚴重的勾角，看一眼就知道是誰寫的。

    神經病。還投懷送抱

    沈梔失笑搖頭，下一秒，她猛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和陸璟之竟然就變成現在這樣的相處模式，就像在無數岔路口的迷宮裏走錯了一個方向，然後一步錯步步錯，和原本正確的那條出路背道而馳。她驀地心生警惕，可無論如何再怎麽回想，都再也想不起來他不久前讓她驚悸想要逃避的眼神，那種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的、危險的眼神，像是從來沒有過一樣，不存在了。

    “她問我你今年在哪過年，說要不跟我一塊回家，去我家過？然後過完年咱倆找個地方出去玩，開學正好再一塊回來！”

    許娓娓越說越覺得可行，還真問她：“正經的，今念跟我回去吧？”

    沈梔對著手裏的卷夾愣神，聽見她問，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把卷夾合上放進抽屜裏，書碼整齊，才慢慢說：“替我謝謝阿姨，我今年和我舅舅說好了，去他那裏過年。”

    許娓娓第二天一早就精神抖擻的醒了，東西前一晚都收拾好，沈梔和她兩人一起在宿舍罩好了防塵布，出發去教學樓開成績總結會領寒假作業。

    溫老師正在指揮班幹部打掃恢複因為考試而變動的教室座位，見她們倆來了，一人發了一遝姓名條，讓她們幫忙貼在桌角方便一會學生家長對號入座。

    她對沈梔跟許娓娓的期末成績很滿意，從她帶的班裏一下往前躍了400多名，是這次E4進步最大的兩個學生。沈梔尤其，不僅她執教的數學成績從50幾突飛猛進到118，總成績也好好讓她在周錦麵前揚眉吐氣了一把！

    “你們倆真的很棒，是我進一中以來見過進步最快的學生！下個學期到了D班也要好好加油，有問題隨時回來問我。”溫玥不吝讚美，還特地準備了進步禮物給她們，一人一本新編數學五三，囑咐，“寒假也不能鬆懈，知道嗎？”

    沈梔＆許娓娓：“”不想要行不行！

    貼好姓名條從班裏出來，學校大門正式開放給學生家長進來，放眼看去，操場上像開了車展，兩個人走過操場去校門口。沈梔提前和她舅舅商量好了家長會由他來開，打電話去問，她舅舅說路上稍微堵，很快就到。

    許娓娓媽媽先來了。

    眼熟的車牌在校門口停下，後門打開，保養得宜到看不出年齡來的女人從車上下來，踩著高跟鞋嗒嗒作響，朝兩人的方向走來。

    許娓娓媽媽是典型的南方女人長相，身材嬌小五官細致，許娓娓容貌上不像她，但母女倆明晃晃的燦爛笑容和大喇喇的性格完全如出一轍。走到跟前，看見自家閨女，她上手就是在許娓娓的頭上一薅，“喲嗬，死丫頭還染了個金毛！”

    然後親昵捏了捏沈梔的臉，仔細一打量，笑容更大，“小梔胖了啊，真好，就該這樣，好吃好睡，看看多漂亮，越長越水靈，不像這死丫頭，都快長成個死小子了！要人命！”

    許娓娓一家都知道她的情況，上輩子就拿她當家裏第二個女兒對待，這輩子也不變，許娓娓媽媽一路拉著她親親熱熱地說個不停，又是給她帶了好多東西，又是讓她過年一起回家，就落著許娓娓在後麵直懷疑她到底是誰媽！

    把許娓娓媽媽送進教室裏不久，沈梔舅舅也來了，他沒穿平時開出租跑活的那套衣服，特意換了身新的，頭發也專門打理過，一派的整齊利索，見了倆人就樂，他已經知道沈梔的成績了，有進步就是好的，更何況還進了那麽多，他心裏高興，麵上就十分明顯，大手在沈梔頭上撫了撫，說：“梔梔，這次考的不錯，想要什麽獎勵跟舅說！”

    沈梔清脆應一聲，“等我想好的。”

    然後又聽他低聲問了句：“你們學校有錢家長多，舅今天穿成這樣，不會給你丟人吧？”

    沈梔用力搖頭，怕他想太多，不知道要怎麽說時，許娓娓歪了個腦袋過來，兩隻手大拇指一比，笑得見牙不見眼，“沒有的事，精神著呢舅！快進去吧，家長會快開始了，您就且等著聽老師怎麽誇我們倆吧！”

    家長會開始，熙熙攘攘的操場安靜下來，許娓娓耐不住寂寞跑去A樓找寧洲了，沈梔一個人坐在升旗台上望天。

    明天就是立春了，喧囂了一整個冬天的風停下來，天空瓦藍瓦藍的透著清澈的光亮，廣播裏在念著期末考優秀進步學生，她和許娓娓的名字連在一起，傳遍整個校園的角落。沈梔心裏突然盈滿了一種莫名的情緒，讓她眼眶有點發酸。

    她現在有喜歡的人、有不會再被她氣走的許娓娓、有一群關係越來越好的朋友，還有在努力往前走變得更好的自己，真的一切都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家長會結束之後，沈梔拒絕了許娓娓媽媽想帶她回家一起過年的熱情邀請，她能感受到那種好意有多真誠不虛偽，但一年到頭唯一一次闔家團聚的時候，她不該去打擾。舅舅繼續去跑活兒了，她自己回到家，房子空蕩蕩的，上次來還充滿歡聲笑語，這次隻有她一個人了。

    沈梔曾經習慣孤獨，但時間潛移默化的力量驚人，才半年不到的時間，她竟然開始不適應了。

    手機這時候忽然響起來，沈梔看著上麵閃動的人名，接聽，外放。

    顧成沂的聲音充斥在偌大空曠的客廳裏。

    “你明天有時間麽，我想約你出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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