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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梔扭過頭，往樓道裏能映出影子的消防栓玻璃上看了眼。

    玻璃照不出顏色，但足夠看清她自己有多邋遢，曬了一整天，冒油又冒汗淩亂打綹的頭發，肥大不合身快長到膝蓋的校服外套，還有玻璃上看不出來但她自己能感覺到的，曬到通紅再嚴重點就差要過敏蛻皮的臉頰皮膚。

    她好像總在最落魄不堪的時候讓見不得她好的人稱心如意，看到她慘不忍睹的樣子。

    沈梔看了好一會，才轉回頭來，淡淡說：“你那麽關注我，煞費苦心地籌謀設套算計我，會不知道我為什麽在這裏麽。”

    繆茜的吃驚訝異自然地轉變成不解跟錯愕，連眼睛睜大的弧度都控製得生動得當，“你在說什麽呢？”

    “聽不懂？”沈梔把手裏紙上在看見繆茜時的瞬間抓出的折痕撫平，作勢要走，“那就算了。”

    “哎，別啊。”繆茜抱著書卷腳步一晃，輕巧擋在她麵前，笑微微地說：“我這不是，關心關心你嘛，你說實話——”

    她從上到下在沈梔身上掃了眼，“看起來，不是很好呢啊。”

    “關心我啊”沈梔表情真摯起來比她更要誠懇一百二十分，“那真是得謝謝你了，我還以為你是聰明算盡把我從汪也身邊擠走之後發現自己仍然沒位置，所以想看看我不太好的樣子來找一下心裏平衡呢。”

    “賴我了。”沈梔抱歉地衝她笑了笑，“我這人心眼不好，老愛以己度人。”

    繆茜沒說話，笑吟吟的眼神卻慢慢變了。

    沈梔沒說錯。

    她費盡心機把她從汪也身邊算計走了之後，汪也是沒再回頭，可他寧肯給十四中的一個見過沒幾次麵的女生電話號碼，也不願意接受她一分半厘的關心示好。她原也沒想著沈梔走了汪也會立刻和她怎麽樣，但至少，至少會恢複到沈梔沒出現之前那樣吧？

    不反對她去看他打球也會接她遞來的水，以她父母的名義約他去家裏吃飯他也會去。

    但連這個至少都沒有。

    汪也去打球，她能死皮賴臉地跟著，反正打球去的不止他一個，她說是去看別人的，他也沒什麽理由阻攔不讓，可就是依然和她保持距離，不接她的水，不需要她的毛巾，她找盡話題和他說話，為了做到不著痕跡，往往要帶上一圈人一起，可話到他頭上時，他能說一句絕不多說第二句。

    她當初還嘲笑顧成沂期待會落空，現在不止顧成沂，她的期待也一起落空了，甚至落得更深更狠更無望。

    繆茜做不到心平氣和了。

    沈梔看著她眉梢眼角柔軟的歲月靜好終於漸漸被一種冷漠的譏誚代替，然後看著她湊近她跟前，低下頭，聽見她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猜對啦，籌謀設套算計你的就是我，什麽沈瑤顧成沂，所有事都是在我唆使下去做的，不是我，汪也不會和你分手的，你氣不氣呀？”

    當然氣，氣得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活剝了！

    沈梔如鯁在喉，咬著牙生把這口氣咽下去，告訴自己不能氣，她已經很狼狽了，再氣隻會讓繆茜覺得更痛快，她不會叫這些人再看她的笑話了。沈梔硬牽著嘴角逼自己笑出來，先拿了手機出來，無所謂地在她眼前摁開，屏幕最上分明沒有錄音正在進行的紅色寬條提醒，“你放心，我不會錄音的，別那麽小心謹慎不敢出聲，你死了多少腦細胞想出來的手段，也不是人人都稀罕。”

    然後才說：“氣啊，怎麽會不氣呢，他那麽好的人，哪怕在一起一天都舍不得放掉，何況三個月那麽久，換成你，你也會氣的。”

    繆茜沒成想她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漂亮的眼睛裏褪去了以往的波光，隻剩下黑白分明的陰鬱。

    “不對，你不會氣。”沈梔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又驟然改口，“你一天都沒擁有過，連這種氣是什麽感覺都感受不到，畢竟他有多好，你隻能看著，從來也沒吃到，我當然遺憾，可我至少還有過，你呢？你也就隻能關、心、關、心我了。”

    沈梔的話像砸在她心窩上一樣，繆茜被逼到像現在這樣頭腦發懵的時候極少極少，但她就算這樣也能冷靜得下來思考，仔細看了沈梔兩眼，也撲哧一聲笑了，“故意氣我啊？沒用的，我吃不到又怎麽樣，不吃了唄，我放在那裏看著就行，反正換誰再來都可以，就你不行。”

    “就我不行說明你很有遠見啊，知道誰都替代不了我，所以先把我弄跑。”沈梔對著消防栓又撥弄了下頭發，把垂到臉前的一綹攏起壓向腦後，長得夠好看，人從狼狽裏也能開出花來，“可惜行不行不是你說了算，你信不信隻要我想我願意，你再使多少手段，我該吃得到，還是吃得到。”

    她對上繆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所以啊，咱倆誰氣誰恨誰心裏知道。”

    沈梔說完最後又笑了下，轉身朝305的方向揚長而去。

    她這通做法完全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往繆茜心尖的軟肉上捅刀子，她自己也把快結痂的傷疤摳挖撕開來再流了遍血，什麽便宜也沒討著，但無所謂，哪怕贏不了，你來我往兩敗俱傷堪堪打平，她也不會認栽了。

    給王守民交了檢討，他檢查過後，終於放沈梔回班了。

    但這次她處分逃不了，王守民給她過了話，鑒於她服管的態度勉強良好，開除大約不會，可最好也就僅次於開除學籍，究竟是留校察看還是別的什麽，等這兩天何菘藍來過學校之後再視情況下定。

    沈梔回了F10。

    到樓上時，正巧趕在第四節課和晚自習之間的休息鈴打響，她沒在樓道裏耽擱時間讓其他班的同學下課圍觀，任課老師前腳出教室，她後腳就搬著桌椅走了進去。

    她一進班門，本該壓著下課鈴喧騰起來的教室猝然安靜了一秒。

    緊跟著，上午在公告欄下離老遠看著她不敢過來的幾個女生這會兒都圍了上來，一個個噓寒問暖。

    “梔梔你沒事吧？熱不熱，我上個課間剛買的涼茶給你喝。”

    “你怎麽都曬成這樣了！守民也太狠了，在那叫你坐一天！你等等我給你拿我的修複水敷一下。”

    “校服都已經濕完了啊，我找一下啊，我記得我有身放教室裏備著的找到了，我拿給你換吧？”

    “你中午吃飯了沒有啊”

    沈梔一一回答，能收下的好意她受著，收不下的就直接搖頭。她今天在公告欄下麵丟人現眼挨罰，倒黴也好，做錯也好，都是她自己活該，橙子她們和她沒交情，充其量是玩伴，算不了朋友，人家肯為她做什麽是情分，不肯也是本分，守本分理所應當。

    沈梔換了校服洗了把臉，頭發油得已經沒法看，她全紮起來在頭頂上捆了個道姑頭，臉上貼了幾片沾了修複水的化妝棉，濕敷著吹空調降溫。

    半死不活了一整天，到這時候才算神魂附體，徹底活了過來。

    晚自習開始。

    剛以橙子為首給她忙這忙那的幾個女生圍圈湊了過來，期期艾艾地張口，“那個，梔梔，酒吧那事，守民跟你說怎麽辦了嘛？”

    天下沒有白受的噓寒問暖。

    涼快了，沈梔腦子也跟著轉得快了，話一出，她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說：“處分沒跑了吧，但具體怎麽辦沒說，要等我家裏人來。”

    第一個問題不過拋磚引玉，沈梔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橙子故作猶豫了下，貌似想了想，才繼續說：“那，嗯你檢查怎麽寫的啊？”

    檢查必然是要寫明傳聞事情的經過結果的，可是經過裏不止有沈梔，還有她們，真要仔細寫，一個也躲不掉。

    這才是重點，這問題問出來，胖子幾個男生也跟著湊過來了，打眼一看，都是這些天一起去酒吧玩的那幾個。

    大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沈梔知道他們這麽看著她是想要聽句什麽，直接道：“我誰也沒寫。”

    一圈人剛要鬆口氣，就聽她說了個但是，“柳燦燦我寫了，我總得叫守民知道照片是誰拍的怎麽來的。”

    話說七分滿，剩下的三分意味就給人自己體會。譬如這句，沈梔的沒明說的意思就是——我不供出你們去，但難保柳燦燦被牽連之後不心懷怨懟逮誰咬誰。到時候誰再被咬出來，和我沒關係。

    男生對這種話裏有話的話咀嚼起來有困難，但女生自小指桑罵槐鬥心眼，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理解起來輕而易舉，蘇蘇最先反應過來，也不管在上自習，直接就站起來，“柳燦燦腦子有病吧！我現在就去找她，我知道她有什麽把柄，仇小晗跟我說過看見她書包裏帶過優思明！翻出來咱也拍幾張，看她還敢不敢嘴碎瞎他媽亂說！”

    她們這些人和沈梔不一樣，沈梔是初犯，身上背個處分不是沒機會下去，她們這些人或多或少都犯過事了，再犯說不好就真要被開除了，到時候一中待不成，不就剩管得嚴厲到要命的二中能去了，那地方跟這怎麽比，都不是人待的！

    “我也去，算我一個！”

    “翻她手機相冊，我還聽說她老搔首弄姿拍那種自拍呢！看看裏麵有什麽也一塊斂過來！叫她手欠嘴賤！”

    “她是不是還在三十五中認了一堆什麽亂七八糟的哥哥？也誆誆她看能不能誆出什麽來！”

    “”

    女生的事男生摻和不了，胖子幾個還在懵逼“優思明”是什麽東西，橙子她們已經說走就要走，直到門口點了下人才發現少了個，回頭去看，沈梔還坐在位置上沒動。

    這就不能夠了。

    橙子幾個私心裏想著是一定得帶沈梔去的，不然師出無名，萬一被逮了罪加一等，有沈梔在，不出事當然最好，出事了大鍋也有人背，大不了就說是為沈梔出氣來的，她們就罪不至死，雖然這麽想有點缺德，但這種切身利益相關的時刻，該算計就不能猶豫。

    幾個女生交換了下眼神，確定彼此的心思相通，橙子就被推出去喊人，她抿抿嘴唇，走回去叫沈梔，“梔梔你跟我們一塊去啊，她這麽欺負你，你跟來看著，我們怎麽給你出氣！”

    沈梔臉上的化妝棉已經快要幹了，她揭下來對著鏡子照了照，曬紅的地方褪了一大半，她看了橙子一眼，放慢聲音問了遍，“給我出氣？”

    “啊。”橙子叫沈梔眼神看得有點心虛，但還是重複了遍：“給你出氣！”

    沈梔把鏡子合上，也站起來，利索點了下頭，說：“走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