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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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

    沈梔一絲不掛地在衛生間裏對著衣服嗅了又嗅,皺著眉,鼻子一聳一聳地,像隻狗子。

    她覺得這味道有點像凜冬時的海風,夾在一堆重口的氣味裏,幹淨,清冽,若有似無,她仿佛曾經什麽時候被這種氣味充斥包圍過,越聞越覺得濃烈,很熟悉,真的很熟悉,但熟悉成這樣沒理由一丁點都搜索不到腦海裏的印象,甚至連個模糊的影子都沒有,完全想不到是誰。

    沈梔有種很強烈的直覺,她斷片的那段時間裏,大概是遇見誰了,這味道雖輕,但存在感很強,絕對不會是在學校裏和哪個同學擦肩而過時留下的味道,可她的靈光一直都不乍現,蛛絲馬跡都擁堵在一道檻前,實在想不起來這是誰的味道,也實在對昨天晚上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麽光著屁股在衛生間裏瞎琢磨也不是個事。

    沈梔想了想,拿了衣架單獨把這套家居服撐起來了,沒往衣簍裏扔,就掛在衛生間的晾衣繩上,她決定過會兒或者晚上再來看,沒準什麽時候就福至心靈想起來了。

    洗了澡出來吃過飯,沈梔把吃剩的垃圾都收起打包扔掉,順便拎著垃圾袋在屋裏又轉了圈,看哪裏還有垃圾,也不分是她的還是許娓娓的,都一股腦地丟進去,她蹲在地上往床底下看的時候,腦子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又覺得這個動作畫麵似曾相識,也很熟悉。

    但撿垃圾又什麽好熟悉的,沈梔盯著手上的黑塑料袋,她之前差不多天天在宿舍裏收拾,也沒見有過這種感覺,但也不對,這種熟悉感,怎麽說呢,是種模模糊糊地,好像不久前剛看著別人收垃圾時的感覺。

    她昨天晚上喝多了之後,從科技樓下來跑學校後垃圾場看人收垃圾去了?

    沈梔被自己匪夷所思的念頭嚇了一跳,覺得這是醉酒後遺症,酒這東西她還真是得能少碰就少碰,喝不怕,醉也不怕,喝醉之後斷片對那段記憶完全喪失,這才嚇人,也不知道自己說沒說胡話,幹沒幹胡事

    沈梔心裏有點發虛,這樣的一無所知簡直折磨人,但應該沒有吧,真幹什麽了,她現在還能安然無恙麽?

    不能吧。

    沈梔對自己進行了段自問自答式的自我安慰,安慰完了,她暫時把狐疑收回去,好好收拾宿舍,扔完垃圾,回來洗了手把床上沾了酒味的枕套被罩都拆下來泡進盆裏,又開窗通風換走屋裏久開空調後那種不新鮮的空氣。

    都做好,她剛要坐下休息會,桌上的手機恰時響起來。

    是F10的班主任盧老師打來的,沈梔摁下接聽,“喂,老師。”

    何菘藍來了。

    盧老師給她打電話讓她準備去趟教務處,和她家長一道跟學校商量看怎麽解決她這次去酒吧玩在學校造成大範圍不良影響的問題。

    沈梔換了校服出門,到行政樓教務辦公室時,何菘藍已經來了,她敲了門進去,屋裏仍然是高一教務老搭檔王守民和周錦在跟何菘藍溝通。

    何菘藍明顯能看出來是趕時間回來的,她之前但凡出門務必對妝容穿搭配飾吹毛求疵力求精致,今天黑T牛仔褲運動鞋,鬆鬆垮垮,頭發紮了個馬尾,整個頭遮在漁夫帽下,休閑裏透著倉促。

    尤其是沒了盛氣淩人的妝容加持,她身上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驟減,素麵朝天的臉看上去撐死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連原本讓她擺過一道不敢造次的周錦,借了這次機會,半是有理半是蠻橫,態度都對她強勢了不少。

    “你知道她這個樣子給學校造成多大麻煩,讓同學之間產生多少議論!”

    “現在是期末,學生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成績和成績掛鉤,成績就是一中的臉麵,拿來跟其他學校爭榮譽的臉麵,現在臉麵間接地都讓她一個人給影響了”

    但何菘藍理都懶得理他,沈梔看她表情就明白,她寧肯跟明白人打一架,不願意跟傻逼說句話。

    周錦唾沫橫飛時,何菘藍就抱胸看別處,這一下正好朝門口回過頭來,看見了沈梔,她招了下手,“梔梔,過來。”

    沈梔乖乖走過去,何菘藍一隻手攬上她的肩膀,也不管周錦話沒說完,完全無視他,直接對王守民道:“好了,王主任,您說。”

    “沈梔家長,你這是——”周錦占著天時地利,還不肯罷休,王守民輕咳了聲,一個眼神過去,“周主任,E8聚眾鬥毆那事,李芒的家長剛聯係過我,說三點左右來,也快到了,你聯係8班班主任,把李芒叫過來吧。”

    這話說的,擺明要支開他不讓摻和。周錦肥厚的鼻翼擴了擴,還想在撈句嘴上痛快,一瞥何菘藍帽簷下沒眼線勾勒盯著他看時也透涼陰冷的眼神,頓時有點怵,從鼻子裏哼嗤了聲,掩飾尷尬似的捋了把背頭,扭過臉走了。

    王守民把兩人往離教務老師們辦公桌的方向又帶遠了些,到窗邊,他先歎了聲氣,然後道:“具體什麽情況,您當家長的也知道了。”說著指指沈梔的頭發,說:“您看看她這發色,再叫她伸手給您看看指甲,這花紅柳綠的,在學校裏,別說一中,換哪都一樣,不用我說,您也知道應不應該。”

    王守民說話比周錦中聽得多,也是那麽回事,他隨說,何菘藍就隨點頭,不至於點頭哈腰,也一句一答應,“您說的是,我一會兒就帶著她出去弄利索了再回來。”

    “那行,您能理解我意思就再好不過了。”王守民扶了扶眼鏡,“沈梔這孩子本性是好的,一點不壞,我們也不願意看著她往歪道上走,但教孩子,也不是就往學校一扔,就什麽都歸學校管了,教孩子,還是學校和家庭雙方的事,咱們都得勤溝通著,有時候您認為就正確的方法,對孩子不一定好”

    王守民一番苦口婆心長篇大論,句句在理,沒跟周錦似的,逮著什麽大罪名都愣往沈梔身上扣,就有一說一,就事論事。沈梔就在一邊跟著聽,心裏五味雜陳,感動說不上,可觸動還是有,願意說這麽多話哪怕吃力不討好也想叫你走正道的人,碰上一個就少一個。

    一直聊到對她的處分結果前,何菘藍都始終沉默著聽,不時點點頭回應下,直到這會兒,她才攔了句,“王主任,您稍等。”接著看了眼沈梔,道:“這沒你什麽事了,先下樓等我吧。”

    沈梔轉身出門下樓去了,在樓下行政樓台階上坐著想,何菘藍大概是在跟王守民談捐贈了,她上輩子遇上過這種事,但不是在她身上,是當初年級裏一個男同學,叫什麽名字犯了什麽錯早不記得了,可當時也鬧得很嚴重,嚴重到險些開除,最終他家裏用棟從裏到外的新校舍樓,換了他沒被開除學籍。

    雖然詳細的事情記不清了,但她當時那種病態的羨慕她還記得,羨慕他家裏願意為他出力花錢,羨慕他在家裏一定是個祖宗,是被捧著長大的。

    現在這種事輪到她身上了,何菘藍也為她出力出錢了,可她一點也沒覺得高興,反而滿心沉重。

    點點滴滴回首重生的這大半年,她明明運氣絕佳握了一手好牌重新開始,卻又一次重蹈覆轍給自己往爛局裏打。宿醉後殘餘的疲憊爬上來,她雙手捂住臉重重揉了把,長歎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歎完——

    何菘藍從樓裏出來在她後腦勺上繃指一彈,“幹嘛呢?在這哭上了?走走走,換個地方哭,你小姨媽我早上起來就奔機場,到現在一口東西沒吃,跟我吃個飯去,我邊吃你邊哭啊!”

    沈梔:“”

    何菘藍拿初中部新校區的十間頂配多媒體教室,換了沈梔一個打對折的留校察看。

    半年的觀察期折減到三個月,原本全校通報的處罰取消,該罰罰,但悄摸地私底下進行就完了。直接點說,也就是拿錢給沈梔買了個臉,叫她後兩年半還在一中有得過,沒把麵子全丟完。

    沈梔不知道說什麽好,想跟何菘藍說謝謝,太生疏。可不說點什麽,她心裏的不是滋味滿得要往外溢。

    她看著她,何菘藍畫展沒辦完就從南邊往回返,這一趟折騰得夠嗆,平時看一眼都嫌不健康的M記,現在趕時間選擇少也沒得挑了,漢堡撕了紙皮,拿紙巾拖著兩口就下去一半,她六點還要搭飛機再折回去,這頓吃完下頓就沒準什麽時候了。

    沈梔囁喏了半天,在她漢堡吃完的時候,終於張開了嘴,“小姨,我錯了,對不起。”

    何菘藍吸了口飲料,眼神和指尖都落在手機上正跟畫展那頭的人聯係,沒看到她的表情,吃飽了,也有勁了,隨口得瑟道:“多大點事,你小姨我別的不多,就是錢花不完,一百個多媒體也出得起,不用慌,咱窮不了。”

    沈梔沒說話。

    何菘藍等了一會兒,手機上沒新消息再給她回了,沈梔也沒再說話,她遽然反應過來抬頭,沈梔正看著她,哭是沒哭,也沒一副搖搖欲墜承受不住的樣子,就是整個人從頭到腳,身上一個字,“喪”,認真大寫的“喪”。

    何菘藍看了她一會兒,拈起餐盤裏的紙巾擦幹淨嘴角,領著她從快餐廳裏出來,回到車上,她臉上的調笑的神情已經不見了,認真取而代之,她看著沈梔,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像以往一樣聊天先找個開場白,再慢慢由淺入深,而是直接說:“小梔,有些事粗暴到沒什麽道理可講,也沒彎子可繞,我不怕直接告訴你。”

    “所有能拿錢去解決的事情,都是無所謂的小事,所以其實大部分事情都是小事,我不會為了這些小事去拿條框規矩約束要求你什麽。”

    “我能為你去解決的事情,你不用有任何負擔。”

    “不管你是現在因為覺得叫我花了筆多媒體的錢或者以後還可能因為別的什麽事情,你記著,你永遠不需要跟我說你錯了說對不起。”

    “你隻要想明白覺得自己沒錯,覺得自己沒對不起自己,那就什麽都行了,哪怕你要一條道走到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