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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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城東最大的垃圾場。
城東距一中有相當一段路程,和陸璟之剛告訴過她確定了的沈梔的位置更是一東一西遙遙兩隔,把娓娓帶走遠離學校無可厚非,但偏偏是垃圾場,那地方肮髒又危險,餘湘心頭一緊,許娓娓被帶去那裏的原因是她剛才假設中隻為了把他們這些人分散開來的可能微乎其微,那還會為了什麽去那裏
目的不言而喻。
寧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嘴角緊繃,原還一成不變的臉色,驟然鐵青起來。
但時間來不及給他們細究深問,簡彤還在電話那頭急吼吼地催促他們快走,行政樓後門正對人工湖,安保處老師來得很快,成群結隊的淩亂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安靜的湖邊分外明顯。寧洲青著臉瞥了眼在地上縮成一灘爛泥的沈瑤,朝其他幾人遞了個眼神,餘湘薑畫迅速意會,像來時一樣,一左一右把渾身濕透的沈瑤夾在中間,強行拖帶著快速穿過小樹林,離開了湖邊現場。
六人分成兩撥走,季一謝嘉言斷後,寧洲跟著前麵三人先撤,經過兩人身邊時,低聲留下句,“直走外麵操場見,跑不掉就你們就‘打一架’。”
兩人了然點頭,目送著前麵“三帶一”四個人順利走出攝像頭的覆蓋範圍,靈活敏捷地往樹後一鑽卡進監控死角,謝嘉言放風,季一跳高伸手——將蓋在攝像頭前的校服用力向下一拽!
兩人蹲伏在地,伴隨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說話聲,借著半枯未枯的大片灌木叢掩蓋,一前一後蹭著小碎步,一路溜出危險範圍,站起來頭也不回拔腿就跑!
一直到狂奔出湖景區外到操場角落裏和其他人成功匯合,兩人才站定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喘氣,跑的實則並沒多遠,但緊張程度足夠讓人心跳加速上氣不接下氣,回頭向後張望幾眼見的確沒人跟來,季一才放心就地坐下。
可再一抬頭,見眼前就隻有餘湘和寧洲兩個人了,剛落下的心又提回嗓子眼,今晚發生的一切已經完全超出他這朵白蓮花的想象力跟承受力了,他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瞪大眼驚恐問:“小薑呢?沈瑤呢?她們倆哪兒去了?!”
餘湘食指豎在唇邊噓了聲,示意寧洲在不遠處打電話讓他小聲點,輕輕說:“沒事,別擔心。沈瑤凍得夠嗆,小薑怕真給她凍出好歹來讓寧洲擔責,先拎著她回宿舍了,也順帶盯著她,省得叫她緩過勁兒來再想著通風報信。”
季一起起落落的心重新回歸原位,他點了點頭,沒力氣再說話,閉上眼,腦門頂在膝頭上,慢慢平複著呼吸。
寧洲也清楚今晚的事情早已超過他們能夠自行解決的範疇,更清楚自己什麽斤兩,硬要逞強靠自己,等找到許娓娓人,早就什麽都來不及了,知道地點信息一出來,就立刻通過餘湘聯係了許娓娓家裏那邊
他很快打完電話,從僻靜處走了回來,“娓娓她哥已經知道地點了,說他們馬上就往城東趕,我現在也過去。”
“我跟你一起!”謝嘉言猛地彈起來,他半天沒吱聲,餘湘離他最近,被他這下冷不丁差點嚇出病來,心髒都倏地抽疼了下。
寧洲說不用,“我這邊人應該夠了,璟之那邊什麽情況還不清楚,你們都留下在學校裏哪也別去,等等看他那邊有沒有消息用不用幫忙。”
“季一留下等璟之消息,我跟你去,你一個人不行!”謝嘉言不由分說,果斷堅持道:“剛才我和彤彤出去時路過城東奧體,今晚那有音樂會,剛才從南京路開始就堵得不行了,這會兒往城東去經過那裏的路十有八九早就堵死了!車過不去,從那兒開始往垃圾處理廠走要靠跑或者騎車,還指不定你跟娓哥家裏那邊誰先到,如果對麵人多,你一個人去了能管什麽用?!”
奧體那邊凡有活動路況是個什麽鬼樣寧洲作為青城人比謝嘉言更清楚,聞言,才剛因為許娓娓家裏已經悉地點而緩和下來兩分的神色再次變得鐵青,他模樣嚇人,這次卻沒再拒絕,看了謝嘉言一眼,短促說了聲好,就半秒也不再等,馬不停蹄地朝校門方向奔去
謝嘉言大步流星趕快跟上,匆忙間向餘湘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示意隨時聯係,就扭頭飛快追了過去。
原地隻剩下季一跟餘湘兩個。
背後的實驗樓黑漆漆的,矗立在雲翳厚重的陰沉天幕下,像初冬夜晚裏的一抹幽靈,詭秘而寂靜,和遠處操場中央明亮的燈影、無慮的嬉笑對比分明。雪越下越大,地上漸漸凝起一層薄白,季一頭頂在膝蓋上埋了良久,才慢慢抬起來看向餘湘,“女金剛,沒事的吧?娓哥跟梔梔她們都會沒事的,對吧?”
餘湘攤開手掌遞給他,篤定點頭,“對,都會沒事的,誰都不會有事。”
顧成沂很久沒說話。
他被沈梔問住了,她問題脫口而出的時候,他的答案刹那間在心裏一閃而過,想要反駁:當然不是!他怎麽可能從來就沒喜歡過她呢,他明明、明明就
明明就什麽呢?
他思路走到這裏的時候就戛然中斷了。因為他遽然發現,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如果不是她今天問出來,他好像從來也沒認真想過,或許連“認真”都多餘,他連想都沒想過,因為當他想要開口把答案告訴她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止如此,連喜歡這兩個字是什麽概念,究竟意味著什麽,他發現自己都說不清楚。
什麽叫喜歡?不帶著任何或好或壞,或征服或掌控的欲望,隻是單純的對一個人念念不忘、牽腸掛肚?那抱歉,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身邊女生不少,大都是樂在其中享受和他若有似無曖昧的那一種,再不然就是心知肚明的撩撥勾搭,每個眼神每句話,都意味深長到足夠讓人深思琢磨感覺妙不可言,卻也無趣老套,淺顯輕浮到即使轉瞬既忘也不可惜。
說穿了,大多圖一時新鮮,久了也就那樣,譬如傅菁菁,他起初覺得她性格刁蠻,漂亮傲氣,結果追到手發現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刁蠻變成了刁鑽,比她漂亮的更有的是,激起他征服欲的傲氣慢慢也變成了引人厭煩的故作清高。
有意思的女孩子多得是,她至多算是糾纏了久一點的那個,花點心思哄一哄行,不值當他去念念不忘牽腸掛肚,那誰值得呢?
沈梔?
好像也沒有,他想起她來時滿腦子都是怎麽把她搶回來,怎麽讓她繼續臣服與他,從來沒有單純的牽掛過她,想她在做什麽,想她今天開不開心,從來也沒有過。
她說的對,他享受的從來都是被她追著的感覺,更具體點說,他享受的是在身邊男生羨慕嫉妒他被她熱烈追求,他輕描淡寫地表達不屑的那一刻所帶來的光環和至高快感,就像是在說:嗬嗬,你們覺得遙不可及的,一輩子也追不上的女生,在我這裏,根本什麽都不算。
她在他這裏就是個虛有其表能拿出去炫耀的戰利品,至於戰利品的內心,他從來也沒想了解過,隻是在她終於換了人喜歡之後,產生了戰利品和光環被搶奪的不甘,他隻是想著要搶回來,所有的討好、關心、奉獻他都在心裏計較著,目的都隻是為了讓她重回他身後繼續做個戰利品。
如果他真的喜歡她,哪怕隻是喜歡過,都不會想方設法不擇手段的讓她痛苦隻為叫她別無選擇地回來,更別說像現在這樣把她弄來這裏。
顧成沂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了,在這個錯亂的時間,錯亂的地點,突然不合時宜地想通了這些長久以來從沒考慮過的事情
沈梔沒錯過他臉上一絲一縷的情緒變化,她眼看著他的神情從陰鷙到遲疑,再到茫然驚慌,怔愣著蒼白了一瞬,又緩緩漲紅起來。
她低下頭,勾起嘴角冷笑了下,這算什麽?他骨子裏死了十七年的善良突然詐屍,讓他時至今日驟然直麵自己,良心發現了?
其實也是,說到底,他現在也不過就是個十七歲的男孩子,倘若和他的仇怨真的隻停留在十七歲,她隻是在少年時喜歡上了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恰巧他是個人渣,也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如果是那個時候他良心發現,她大概願意和他握手言和。
可是終究不是那時候了,他現在還是十七歲,可她不是了,她在他帶來的痛苦裏多過了那麽些年,她咎由自取的部分她自己擔著,但他欠她的,就該由他來還,不管他是不是十七歲。
顧成沂看不穿她的所思所想,他被自己突然出現的良心搞得手足無措,臉色漲得通紅,但稚嫩的善良在老道的天性麵前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很快,他骨子裏掌管“辯解推脫”的細胞開始發力,壓下無措,讓他抬頭朝她看過來,“你呢?!你問我有沒有喜歡過你,那你呢?你敢說你喜歡過我?!”
“你說我讓你惡心,可我本身就是這麽個惡心的人,你當初追我時不知道我本身就是這樣的?!到底是隨便那個時候出現個誰你都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給自己一個寄托喜歡!還是隻有我是特別的那個?”
“啊?你來說啊!”顧成沂像是占了什麽上風一樣,聲音鏗鏘,“你能說的出來麽?”
沈梔差點笑出聲來,她被顧成沂綁過來,他和她兩個“前生今世”加一起算得上是有深仇大恨的人,居然麵對麵互相質問對方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自己,隻唯一的區別是,顧成沂認真了,而她沒有。
這場麵怪異而荒誕,沈梔在心裏默數時間,她已經拖了很久了,顧成沂要和她就這個話題聊下去真是再好不過了,她“樂意”繼續,不過這話題想要聊深聊長,需要醞釀情緒,她看著他的眼睛,努力讓眼神裏的一切情緒都褪去,慢慢放空陷入所謂“回憶”裏
就在她才調整好準備新一輪拖延的時候,顧成沂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鈴聲突兀而乍然,像是一場結束催眠的提示,顧成沂猛然從魔怔執拗的追問裏清醒出來,沈梔看不見他屏幕上的來顯,隻聽見他接起後,電話那端傳來的清晰一句——
“你在裏麵到底幹什麽了?快一點!繆茜讓我告訴你,不管她和你說什麽都是在想方設法地拖延時間,你別上她當,快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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