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說什麽呢？怎麽說指望嫂子開的小賣鋪養家？”

    李秀蘭太過吃驚，變了臉色。

    “秀蘭，你天天呆在家裏，不知道要變天了。現在國企的行情很不好，往年端午、中秋發粽子、月餅這些外，還有各種飲料、米、油之類的。今年端午節每個人發了一個粽子，還不夠我塞牙縫的。禮拜五聽坐辦公室的同事說別妄想廠裏發東西，這次毛都沒有！”

    李春暉滿麵愁容，猛吸煙。

    煙味太濃，羅丹忍不住輕咳兩聲。

    她回憶起前世的事情，李春暉於93年下崗後，整日無所事事，每天抽兩三包煙，頓頓喝酒，舅母朱彩雲勸他別抽煙喝酒，他把她打的鼻青臉腫。不出兩年，他身子就敗壞了，住院治了半年。出院後戒了煙酒，但他不喜歡看店，閑久了又染上了打牌的毛病。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打一整天的牌，晚上回家就翹起二郎腿等朱彩雲做好飯吃，吃過晚飯，繼續去牌桌上奮戰，不打到一兩點絕不歸家。

    俗話說十賭九輸，一個還算富裕的家不到一年便拖垮了，朱彩雲不想負債累累，主動提了離婚，孩子、房子和小賣鋪全歸她，他淨身出戶。離婚後三年，他連續打了兩個通宵，發了心肌梗死的病，死在了牌桌上。

    即將到來的下崗潮，李春暉受波及也是在所難免，但下崗後，他不能萎靡不振，自暴自棄。

    “舅舅，我聽學校裏的老師說可能這幾年會有一大撥人下崗。假如您下崗了，準備咋辦？”

    羅丹好心提醒，也是希望李春暉能未雨綢繆，不至於到了真下崗的時候，手足無措，閑出毛病來。

    但李秀蘭聽著就變了味，“丹丹，你別胡說！你們學校裏的老師懂什麽？好知識不教，淨胡扯！你舅舅在國企上班，端的是鐵飯碗。鐵飯碗是摔不破砸不爛的，怎麽可能會下崗？絕不會有那回事！”

    羅丹咬唇不語。

    李春暉和羅忠吐出的煙圈，打著圈旋轉上升，像一個個黑暗仙子在起舞。

    羅忠掐滅煙頭，“秀蘭，丹丹學校的老師那麽說，你有本事罵老師去，把丹丹罵的狗血淋頭做什麽？”

    李秀蘭辯說：“丹丹說的喪氣話，太烏鴉嘴，我一時氣急便罵了。”

    李春暉開始抽第二支煙，縷縷上升的煙霧把他襯得更加深沉，“秀蘭，你也別罵丹丹，那些老師們也不一定看走了眼。我聽廠裏的人說外地已經有工人下崗了，也許我也會下崗。”

    “哥，你別這樣說。你在廠裏做地圖賣，誰去外地不得買一張地圖？你在地圖廠上班，那是旱澇保收，國家又給你交那啥子養老保險？反正比我們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強得多，你甭瞎想。”

    “秀蘭，我也不是瞎想。丹丹老師有遠見，我也覺得是那麽回事。”

    李秀蘭不想聽了，在她眼裏娘家的哥嫂就是有錢人的代表，現在有錢人竟要哭窮？這世道怎地變成這樣？

    “哥，我去做飯。”

    “秀蘭，你來是做客的，哪能要你做飯？你放著，我來做。”

    李春暉的確會做飯，但李秀蘭不想閑著聽那些糟心事，避到灶間去跟柴米油鹽打交道，她覺得安心。

    聽不大懂這些話的羅誌成前去幫忙燒火。

    羅丹依舊留下聽李春暉和羅忠聊。

    李春暉看向羅忠，說：“妹夫，我跟你說說我廠裏的事，說完你就明白了。這地圖廠的訂單是越來越少，我們上班八個小時，基本上是做兩三個小時休息大半天，但廠裏照樣發工資給我們。起初，我們這些工友多開心，天這麽熱不用幹一整天的活，車間裏有風扇吹，可以喝免費的綠豆湯，簡直爽翻天。但一兩天新鮮勁過後，人閑得發慌，還不如印地圖有勁。我們這些工友聚在一起聊，推斷出廠裏效益不行，以後可能發不出工資甚至要裁人。”

    “哥，你說的我明白。這就跟我種田似的，每天都能除草、挑糞施肥那就是莊稼長得好。要是像前幾年發大水，早稻全淹了，一大家人啥事也不用幹，吃了稀飯就睡覺，那才可怕。忙起來好，人忙著才有奔頭。但你廠裏效益不行，忙不起來，你準備咋辦呢？”

    李春暉唉聲歎氣，又點燃了一支煙，“走一步算一步，真到了被裁的那一步再說吧。”

    真到了被裁掉就是下崗了，李春暉不早做準備，被動接受下崗，還不是要走前世老路子？

    羅丹不忍看李春暉和朱彩雲好好經營起來的家給敗掉，說：“舅舅，現在不是很多人準備下海？要是舅舅被裁掉，也不用怕，您可以拿著地圖去叫賣，賣出去的地圖就是錢呐。”

    李春暉搖頭如撥浪鼓，“丹丹，我這一輩子就沒賣過東西，你舅母叫我看小賣鋪我都不樂意，我哪是走出去沿街串巷叫賣地圖的人？那事我做不來，我隻會印地圖。”

    萬事開頭難，李春暉在國企當工人半輩子，要拉下臉去賣地圖，的確是有點強人所難。但賣地圖再難，也好過他人徹底廢掉沒幾年好活強。

    羅忠說：“哥，丹丹說的賣地圖，倒是個好路子。樹挪死，人挪活，真要是下崗了，去賣地圖換點錢，也是正經掙錢的辦法。”

    李春暉苦笑不已，“妹夫，人家賣東西的人都能說會道，我嘴笨，說不來那些。”

    羅忠：“但地圖就是你印的，你很了解地圖，你怎麽就不能賣？就像我收割了早稻去賣糧，人家買我的糧，我能說出自家糧的好處來。”

    李春暉想了想，說：“我們廠的地圖完全真實，印刷的字跡清楚，好處多得很。”

    羅丹插話說：“舅舅，您賣地圖說這些就行了。要是您一個人不好意思賣地圖，我跟您一起去賣。”

    “丹丹你肯幫我賣地圖？你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跟人說話有時候還臉紅，你真的敢去賣地圖？”

    羅丹臉皮薄，但為生活所迫，臉皮厚起來勢在必行。

    “啥賣地圖？你們扯什麽呢？來幫忙端菜。”

    一整隻剁碎的烤鴨、蘿卜燉牛肉、涼拌鹵菜、紅燒茄子、辣椒炒肉、炒小青菜、紫菜蛋花湯，大家吃得滿嘴流油。

    隻是吃完這一頓好的，何時能吃下一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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