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野草從土裏冒出了頭，樹梢長出了新枝，桃花、梨花和杏花搶著開放，鳥兒嘰嘰喳喳地枝頭吵鬧著，到處啄食。微風拂過屋頂，吹過樹梢，吹幹埋頭幹活人身上的汗。

    元宵節後，劉德全找孫豔紅問了情況，得知羅丹有考察他一年的意思，便不再相親，業餘時間都花在計劃每一次見麵上。然而，他不知道羅丹家在哪，也沒好意思哪天沒打招呼直接去，一直在等待合適時機碰麵。

    至於羅丹這邊，相親的事情暫且擱下了，她幫家裏春播、鋤草、洗衣做飯等，每天還得輔導羅誌成和羅蘭的作業，真正用於寫文章的時間很少。她擠出時間，把全年給雜誌寫的專欄文章都寫好了，再分別整理，隻等每個月固定時間寄出去。其餘的醫學雜誌，她也沒放過，換成了李秀蘭的名字，依舊是用掛號信收郵費，反正是一家人，收取稿費依然是跟從前一樣方便。

    稿費收入不算高，勝在細水長流常常有，羅丹再忙也沒放下寫稿子的事情。

    前些天她從父母嘴裏得知舅舅李春暉廠子附近的一家毛線廠要倒閉了，堆積了很多毛線。一連幾夜，她心裏像有塊石頭咯著，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睜眼看就想摸黑起來去辦正事。

    1993年3月12日下午兩點鍾，羅丹伺候羅建國小解後，待老人睡下，再關上門去縣城。毛線廠具體的廠址她並不知道，隻知道在縣城西街附近。

    西街離孫豔紅和羅勇所在的鋼鐵廠有點近，羅丹經過鋼鐵廠時，竟發現了在廠外等候的劉德全。

    兩人相見，分外驚訝。

    第一句話皆是“你怎麽會來這裏？”

    劉德全笑著解釋說：“我有事來找表姑，也就是你的二叔、二嬸。”

    那還不是為跟羅丹的事情？

    羅丹裝作沒明白，“劉醫生，我二叔二嬸現在好像還是五點半下班吧，你來得這麽早，有得等了。”

    得等三個小時，確實有點久。

    劉德全尋思著在這裏呆著，還不如陪羅丹走走，便問：“羅丹，我冒昧地問一句，你這是去哪兒？”

    羅丹實話實答：“我去買點毛線。”

    “現在買毛線？時間好像不大對。”誰都知道秋冬時節買毛線織毛衣、織圍巾、織脫鞋、織手套都很好，可現在天氣已經暖和起來，像今天天氣這麽熱，幹活的人穿個棉毛衫就夠了，劉德全特意打扮過，穿著一件長袖白襯衫和一件黑色薄外套。在鋼鐵廠外等人的他，被太陽曬得滿身出汗，已把外套脫了搭在手腕上。

    冬天已過，正常人都認為買毛線的最佳時機過了。可是，正因為差不多過季了，毛線廠沒挨過冬天要倒閉，必將低價甩賣此時不正是羅丹買入毛線的最佳時機？

    羅丹回道：“劉醫生，現在買毛線便宜，我隨便買點留在家裏也好。”

    劉德全深感很有道理，誇道：“羅丹，你可真是勤儉持家的一把好手。”

    被誇勤儉持家，羅丹並不多歡喜。她誌向不在於打理一個小家，而是掙錢！

    羅丹謙虛地回道：“哪裏哪裏，劉醫生過獎了。我想去買毛線了，劉醫生是繼續等我二叔二嬸麽？”

    劉德全說：“這廠子裏的保安實在是固執，也不讓我找個地方坐坐，讓我在外麵幹等著曬太陽。羅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一起去買毛線。說起來，我娘前段日子還說想買點毛線給我姐的女兒織幾件薄的毛衣穿。”

    羅丹不大想劉德全跟著，又聽他有買毛線的需求不好回絕，便點頭答應。

    兩人並肩前行。

    劉德全在縣醫院上班，看似大的縣城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大，縣城裏哪個犄角疙瘩他都清楚。從鋼鐵廠再往裏走，根本不是逛街的地方，而多是民宅改建的小廠子。“羅丹，咱們是不是走錯路了？往回走才能去逛街啊。”

    “劉醫生，我不是去逛街，而是去一個小廠裏買點毛線。”

    直接去廠裏買毛線，聽起來有點意思。劉德全一邊走，一邊說：“羅丹，要不說你頭腦聰明呢！街上那些賣毛線的店，加上店租和水電費之類的，全都得攤到每一卷毛線上，你直接去廠裏買，毛線直接從生產者到了消費者手裏，少了中間的經銷環節，沒有差價，定然便宜。看來跟著你買東西，準不會買錯。”

    羅丹被誇得臉色微紅，不知接什麽話好，就把話題引到了醫院和病人身上。

    劉德全被打開了話匣子，一下子就收不住，講了幾起近期接診的病曆，重點說了一個被家暴的女人，明明被揍得鼻青臉腫還不敢明說，隻說自己不小心摔跤的。末了，他感慨道：“女人嫁人可真是一道坎，婚前要擦亮眼睛，可別被打了還不敢講出施暴者。”

    羅丹對嫁人兩個字很敏感，她非常擔心劉德全下一句話就自誇有多好，催她表態。於是，她索性噤聲。

    兩人經過的地方，大多修了水泥路，路邊有低矮的廠房，也有老屋和新建的樓房，一棵棵香樟樹下、泡桐樹下，有一堆老人嘮嗑，也有中年人聚齊起來打牌、抽煙之類的。

    走了一段路，劉德全沒聽到回應，便問：“羅丹，你咋不說話了？是不是被家暴的女人嚇到了？”

    “不是。”

    羅丹沒那麽不經嚇。

    在羅家村，夫妻打架就跟家常便飯一樣，隔幾天就會有一起。有的夫妻吵架關起門來，任憑聲音再大也不讓其他人攪合。可有的夫妻都是暴脾氣，吵起來後怒火上頭，各自操家夥打，花瓶、凳子、棍子之類的東西常把人打得頭破血流，還有些婆媳、妯娌吵架的，直接揪頭發、扇耳光，不似男人打架那麽血腥卻也讓人害怕得緊。

    好在李秀蘭和羅忠意見不合的時候，頂多吵嘴，從未動過手。她還沒嫁人，也不擔心家暴的事情。

    她是在路邊看到了一家掛著錦繡毛線廠木牌的小廠子，廠子招牌很小，旁邊卻掛了幾張大紅紙，寫著鬥大的字：低價甩賣。

    她要找的是不是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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