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毛線廠是三層民宅改建的，院子門非常大，一樓和二樓的門窗都是卷簾的，方便上下貨。院子門口有個中年禿頂男人蹲在地上抽煙，院子裏搭著綠色雨篷，雨篷遮蔭擋雨，下麵擺放著一筐筐顏色各異的毛線，堆滿了大半個院子。沒見有幾個工人，倒是有幾個穿金戴銀的婦人湊在一起閑聊。

    蹲地抽煙的男人，頭頂隻有幾根頭發，發際線非常靠後，隻有腦後頭發多一點。他的手上帶著一個大金戒指，脖子上掛著筷子一般粗的金項鏈，抽完一根煙，從兜裏掏出中華的紅色煙盒又拿出打火機，點煙動作嫻熟。能抽得上中華煙的，非富即貴！

    羅丹懷疑這個男人是錦繡毛線廠的老板，勇於開口說：“大哥，請問您是錦繡毛線廠的人麽？”

    男人夾著煙，“我是啊，咋了？”

    羅丹問“我想從您這兒買點毛線，成麽？”

    禿頂男老板瞅著她穿著不咋樣，開門見山地問：“買多少啊？就幾斤麽？”

    “要是價錢低，我可以多買點。”

    “多買點，頂多幾斤吧？哎，你沒看我這是廠子，低價甩賣也是給搞批發的客人，你買個幾斤，我還不樂意招待呢。”

    “大哥，你這麽說話就不好了。我們經過這裏，好心從你們這裏買毛線，反正你們做生意的，賣給誰不是賣？怎麽能嫌我們買得少就甩臉子呢？”

    “你們早幾個月來買，我肯定開門歡迎。可你看看，廠子裏的工人也不肯來上班，每天上午都要來催我發工資，這麽多毛線壓在這裏，要是你們能把這些毛線全買了，我跪下給你們磕頭喊你們爹娘都成。可你們買幾斤的話，還要我笑臉相迎，我可笑不出來！”

    聊天的婦人堆裏走出來一個人，她燙了一頭紅色卷發，耳朵上是菱形金耳環，手腕上的金鐲子，被陽光反射，金光閃閃。

    “來者是客，咱們廠裏再怎麽困難，也不能為難人小姑娘。早跟你說了，賣幾斤也得好好賣，實在不行咱們還得開著三輪車走街串戶去賣毛線呢。人家主動找上門來買，好好招待啊。”

    女主人把禿頂男指責了一番後，賠笑道：“小妹，你別生氣啊，我們廠子收益不好，老板和老板娘不好當，的確是笑不出來。不過，你們特意走來買毛線，也是緣分，快進來挑毛線。”

    “老板娘，您貴姓？”

    “我姓邵，叫邵淑雲，你們叫我雲姐或雲姨都行。”邵淑雲介紹完自己，又指著自己的男人說：“我男人叫周衛東。”

    羅丹和劉德全也自報家門。

    那群聊天的婦人看邵淑雲要忙起來，便紛紛散了。

    邵淑雲搬了兩條紅色條凳給羅丹和劉德全坐，又拿了兩個一次性塑料杯，倒了兩杯茶水。

    羅丹對邵淑雲頗有好感，喝了一口水，“雲姐，看那些毛線顏色都不錯，怎麽會賣不出去呢？”

    “羅丹呐，你是不知道，我這些毛線，本來是供給咱縣裏幾個大服裝廠還有附近幾個縣市，很少散賣。可今年不知咋的，行情不好，那些服裝廠都裁了人，訂單也很少。而我倆看往年入冬到過年生意火爆，單子多得做不過來，便以為今年過年生意也會好，特意讓工人加班加點趕工做了一大批毛線。誰知毛線是做出來了，可那些服裝廠都不要。”

    從九十年代初開始現苗頭，到中期就開始有大批量的人下崗，大部分人不知道即將到來的下崗潮，將改變很多人的生活。

    前世，羅丹專心學術，並沒有過多關心下崗潮，可從舅舅李春暉地圖廠效益不行，到錦繡毛線廠的毛線賣不出去，這些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明擺著告訴她下崗潮就像一個張牙舞爪的巨浪，要將一大撥人吞噬。在這種時候，要是誰敢當弄潮兒，必定能逆風起航，創造輝煌。

    不過，李春暉所在的地圖廠是國有企業，李春暉下崗也能拿到補貼，要是地圖廠能順利改製，說不定他還能去發揮餘熱。至於邵淑雲和周衛東自行創辦的私人小廠子就像一艘小船，供貨的上遊企業是大船，大船難以抵抗的風浪，小船早就被風浪掀翻了。

    羅丹不是國家領導人，拿不出改善民生的政策，她隻知道抓住現在的時機，發家致富不是夢。

    她不再聊閑話，而是拉著邵淑雲去看毛線，並詳細詢問每一樣毛線的價格和用途。

    而劉德全看那些毛線就頭疼，索性坐著跟周衛東聊天。

    周衛東得知劉德全是醫生後，非常羨慕地說：“還是當醫生好，國家發工資，還有編製，一輩子的鐵飯碗。時不時還能得些病人塞的紅包，家裏誰有個頭疼腦熱，也好找關係安排看病，日子別提過得多滋潤。”

    “周老板，我羨慕你還來不及呢。當醫生看似體麵，實際上常會遇到難纏的病人，還有長期坐班，忙起來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好多醫生膀胱都有問題。要是輪到我換到急診科上班，三班倒才痛苦呢。”

    “哎，幹啥都不容易，還是數錢過日子爽。”

    “銀行的櫃員每天數錢，可他們好像過得也不是很爽。活著啊，就是來受苦的。”

    劉德全和周衛東感慨完，都覺得很頹喪，轉眼看羅丹和邵淑雲聊得火熱，還挑了好幾筐毛線。

    劉德全忙湊上去問：“羅丹，你挑這麽多毛線做啥？”

    “買啊。”羅丹不多做解釋，“劉醫生，你不是說想給外甥女挑毛線做春秋天穿的毛線衣？你讓雲姐帶你挑，我數數貨。”

    買這麽多毛線是貨？這意味著羅丹要做生意？

    劉德全還沒來得及多問，邵淑雲便拿了不同顏色適合給小孩織薄毛衣的毛線給他挑。

    他挑好後，羅丹也數好了毛線，再上稱稱。

    稱完，邵淑雲按著計算機算了一遍，“五百零三塊，看在你買得多，抹個零，五百。”

    劉德全本想付賬，可一聽到五百就驚呆了！羅丹買了五百塊錢的毛線，未免太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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