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順著瓦縫照進房裏，漏下一塊塊光斑。

    羅丹將一把毛線繃在椅背上，她找出線頭繞成圈圈，右手不斷重複拉扯毛線繞成圈的動作。椅背上毛線越來越少，她手裏的毛線團越來越大。

    羅建國睜著渾濁的眼睛，含笑看著大孫女。

    羅丹講天氣、講國家政策、講村裏的事，羅建國安靜地聽著，時不時哼唧一聲。卷完毛線球後，她拿出棒針，將照片和織毛衣算法草稿皆攤在雙腿上，左右手配合默契織毛衣。

    每天織三個小時的毛線，羅丹於4月9號下午四點半織好了整件毛衣。

    她伺候羅建國小解後，說：“爺爺，我要進城去郵局把這件毛衣寄出去，誌成和蘭蘭還有一個小時就放學了，你眯會兒他們就回來了。”

    羅丹將毛線折好和毛衣照片一並裝進紅色塑料袋裏，騎車進城。

    到了郵局門口，她取下毛衣，將二八大杠打了腳撐，鎖起來，才安心踏進郵局。

    可能是臨近下班，郵局大廳裏的三個窗口有兩個窗口無人，羅丹隻好坐到1號窗口前，“您好，我要寄一件衣服去寧市。”

    “寧市出了省，要稍微貴一點。”

    “請問郵費大概是多少？”

    辦理業務的工作人員是個微胖的中年婦女，轉身拿出一個文件夾，查找到寧市所處的省份，按著計算器，回道：“每公斤2元，稱重後算錢。”

    一公斤有兩斤呢，羅丹估摸著一件毛衣肯定在首重內，花2塊錢就能寄出去了。

    工作人員遞給羅丹一張國內包裹詳情單，“把收寄兩欄都填好，把衣服給我，我來稱重。”

    羅丹遞出毛衣後，拿起用軟彈簧線固定住的簽字筆，填寫收寄地址。

    “喏，08公斤，不足一公斤也要按照一公斤算，郵費兩塊。”

    羅丹爽快掏錢，看工作人員把毛衣平整的包進特製袋子裏，再貼好地址單子後，才離開。

    紅日拚力把最後一點光芒灑在大地上，放學的孩子們成群結隊地打鬧，下了班的男男女女有說有笑。抽出新枝的榕樹上，嘰嘰喳喳的鳥兒飛來飛去。

    羅丹哼著Beyond的《光輝歲月》，哪怕音調和咬字一點也不準，也不影響她好心情哼唱。

    “今天隻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

    當她唱到副歌部分，正好騎到擠得水泄不通的城鄉結合部，摩托車的喇叭聲和自行車的鈴鐺聲此起彼落，吵得她腦殼疼。她索性推著二八大杠，像行人一樣穿行這段難騎的路。

    忽然，從兩棟民房間狹窄的小道上傳來一陣口哨聲。

    羅丹循聲望去，張鵬飛和羅娟在朝她揮手，他們藏身在黑暗裏，過往的行人不正經看，壓根不會注意到兩人。

    羅娟四肢依然纖細，肚子隆起的程度比同月齡的孕婦要小些，她麵有菜色，臉部和頭發都沒什麽光澤，似乎備受懷孕折磨。而張鵬飛，還是老樣子，白白淨淨瘦瘦的，臉色卻比羅娟好幾倍。

    羅丹猶豫著要不要去跟他們說話。

    身陷黑暗中的羅娟，推了一下張鵬飛，“你不總吹自己多牛？現在展現你男性魅力的時候到了，決不能手軟！把羅丹給我弄過來！”

    張鵬飛心裏搖擺不定，“娟啊，咱們真的要把羅丹那啥麽？”

    羅娟捏了他的手臂一下，“你那不廢話嗎？我爸媽這些天常來這裏轉悠，怕是就想逮我回家。我不想回家，又沒錢去外麵，藏身在那麽個破爛的屋子裏，那個死三八還天天來敲門要房租，煩都煩死了！我跟你說，你要不想發生一屍兩命的悲劇，你就把羅丹給弄過來。”

    “得得得，娟，你別激動，我這就去。”

    張鵬飛往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再搓動雙手。發熱的雙手，給了他力量大步穿過黑暗，走進夕陽照射的地方裏。

    羅丹警覺地捏緊車把手，“張鵬飛，你不好好看著羅娟，走過來幹啥？”

    “羅丹，你幹嘛一副怕我吃了你的表情？娟說難得碰見你，想請你去樓上坐坐。”張鵬飛咧嘴露出白牙，以示友好。

    沒錢的羅娟和張鵬飛，兩人都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懶人，羅丹沒去兩人蝸居的地方就能想象到地上的油漬、褶皺的床單和水池裏堆了幾天沒洗的碗。她可不想被兩人抓去幹苦力，“張鵬飛，天快黑了，我要趕回家做晚飯。改天，我再登門拜訪。”

    張鵬飛說：“別啊，羅丹，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挺好的，幹嘛改天呢？”

    這是張鵬飛第一次如此熱情地邀請羅丹去家裏坐。羅丹有種出自本能地恐懼，逃避跟兩人在密閉空間裏獨處。“不了，張鵬飛，我爸媽管我管得很嚴，天黑之前必須做好晚飯，否則要一頓痛打。”

    張鵬飛回道：“羅丹，你這麽大的人了，你爸媽肯定不會打你，你唬我的。羅娟她懷孕這麽久，也沒個人說話，實在是很寂寞。你是她的好朋友，應該常來跟她談談心。”

    “張鵬飛，羅娟最需要的是你，你好好陪著她就行了，我還是不去了。對了，你回去之後跟羅娟說，沒事別老出來轉悠，小心被村裏人看見。”

    “羅丹，你想說的是讓我們小心羅娟的爸媽吧？”

    “看來，你們已經知道了，那就當我沒說。”

    張鵬飛笑嘻嘻地說：“羅丹，既然你這麽關心我們，幹嘛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我和羅娟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好辛苦，你就代表大家夥兒關愛一下我們這個弱勢群體。”

    張鵬飛和羅娟是弱勢群體？實在是可笑！

    羅娟家在鄉下算是富裕的，張鵬飛混吃混喝不是個事，要不是羅娟懷孕躲著家裏人，兩人的日子別提多滋潤。事已至此，全是張鵬飛和羅娟作出來的，羅丹想保持局外人的身份，不去摻和。

    “張鵬飛，你別忘了，我家比你和羅娟家窮多了，要說弱勢群體，我才是。現在我也沒那個本事關愛你們兩口子，你們自求多福。”

    “羅丹，不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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