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毛線廠的院子，從早到晚都是熱鬧的，隻有中午太陽當頭曬的那兩三個小時，工人們會把織毛衣的陣地轉移到室內，等陽光不強烈還是沐浴著陽光，一邊跟人聊天一邊織毛衣愜意。

    淪為後勤保障部部長的周衛東，每天采辦和送飯菜，累得也夠嗆，但他空閑時間多，又不想離開錦繡毛線廠，搞了一個收音機和時下流行的磁帶，院子內流行歌曲從早唱到晚，讓趕工氣氛變得很是歡快。

    第一天晚上九點，所有工人都走了，隻有羅丹挑燈夜戰，壓縮睡眠時間，多織了兩件毛衣才睡覺。

    第二天晚上，羅丹陸續和其他工人說再見，最後隻剩下李秀蘭。

    羅丹放下棒針，揉著眼睛問：“媽，你怎麽還不回家？”

    “丹丹，昨晚我回去，被你爸給罵了。”

    “爸為啥罵人？”在羅丹的記憶中，羅忠沉默寡言，很多事情都悶在心裏，很少會像村裏其他男人一樣罵罵咧咧。

    李秀蘭歎氣道：“你爸說，現在你做的小生意也算是有點眉目，我這個當媽的不支持你，簡直就是給他丟臉了。虧就虧在他不會織毛衣，不然他天天熬夜幫你。他那些話說的，我就學這些給你聽，倒像他是你親爹，我是後娘。”

    羅忠一直都是支持羅丹的，而李秀蘭對羅丹做毛線生意，曾表態不看好。是以昨天上午建議周衛東下鄉找人，她也沒有抱很大的希望。可喜的是親媽來了，不僅幫她織毛衣，還替她擋下了很多黃麗珍的問話。說到底，李秀蘭除了不想擔風險外，對羅丹還是很好。“媽，工人不少，不用你留下來。趁著麗珍嬸那一幫人還沒走遠，你趕緊回家去。”

    “不，我不去。丹丹，趕貨的這幾天，我跟你爸商量好了，我暫時不回去，白天誌成和蘭蘭自己放學回家煎蛋炒飯吃，你爺爺還是拜托胖子照看一下。”

    既然李秀蘭把一切都交代妥當，羅丹便不再擔心，拿起棒針，母女倆一起在燈下織毛衣，昏黃的燈光為兩人抹上一層溫馨之色。

    李秀蘭開口說：“丹丹，我真懷疑你放過羅娟，是一件壞事。”

    猛地聽到這樣的話，羅丹很震驚，“媽，為啥？”

    李秀蘭把額前碎發順到耳後，一邊織毛衣一邊回道：“丹丹，我知道你心慈，舍不得羅娟挺著大肚子受審和坐牢。可是，她完全被那個男人勾走了魂，回了村，每天都跟村長和麗珍鬧著去派出所救那個男的出來，還說沒有男的她活不下去。你說鬧成這樣，真是造孽了。”

    “媽，不是我說，羅娟真是個糊塗蛋。她好歹也是村長的女兒，她哥哥又有能力，她吃穿不愁，好好讀書以後分配工作後，日子別提多穩定，多少人羨慕不來。她倒好，親手毀掉自己的前途和名聲，還把我給拉扯進去了。她搞成現在的鬼樣子，難不成要我把她送回監獄？”羅丹在外人麵前一直克製著不抱怨羅娟胡作非為，可在親媽麵前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不吐不快。

    李秀蘭接話說：“把羅娟送回監獄跟那個男人團圓，對她來說可能是好事，可孩子出生在監獄，多難聽！我也多少次跟麗珍說，羅娟肚子這麽大，打胎傷身，還不如生下來，要麽送人，要麽留給麗珍帶。等把孩子喂到一歲，羅娟自個兒南下打工，找個外地男人結婚，什麽被男人搞大肚子、綁架、生了孩子這些全都瞞住，她當個正常女人過安生日子多好。”

    如果羅娟有拋棄張鵬飛背井離鄉的勇氣，也就不會在去年十一月發現懷孕後執意留下來，好拴住張鵬飛。像羅娟，注定是要跟張鵬飛糾纏不休的，那便沒什麽好說的。

    羅丹為訂單忙得焦頭爛額，每天睡眠不足，實在是不願多浪費腦細胞在咎由自取的羅娟和張鵬飛身上。“媽，咱們說點其他事情。當初我買毛線，也是一時腦熱，誰能知道賣不出毛線的時候，出於善念救了個人，竟換來了這個單子。我跟周老板簽了合同，等完成這筆訂單，我就是廠長，是不是很厲害？”

    “丹丹，你真厲害！我這一把年紀，隻聽說過男廠長，還沒聽說過哪個女的能當廠長。”

    羅丹連自己也沒想到會當女廠長，但命運那一雙神奇的手將她推到了這個地步。她甜甜地笑著說：“媽，以後我會掙大錢，給家裏蓋新房，還要買車。”

    “好，我女兒有誌氣，要建新房買新車，那我好好等著。”

    母女倆加班到十二點，各織完了一件毛衣後洗漱睡覺。

    接下來，每天都是如此。

    到了4月26日中午，周衛東招呼女工們吃飯，他親自把毛衣件數清點了一遍，再找到羅丹問：“羅丹，大家總共織了四百七十九件毛衣？”

    羅丹進房拿出賬冊，再遞給周衛東。

    周衛東粗枝大葉，沒有管帳，喊來邵淑雲。

    邵淑雲一看，羅丹把每天每個工人織了幾件毛衣，每天總共做好多少毛衣全都記得清清楚楚，最後相加到這個時刻，確實是四百七十九件毛衣。

    邵淑雲驚歎道：“羅丹，你記賬也太細致了？要不是我知道你沒讀過大學，不然我真懷疑你是學會計的。”

    “周老板，雲姐，你們也看到了，賬本上清楚地記得每一位女工每天織毛衣的件數，很明顯，有的人手腳快，一天能織四件甚至五件，而有的人磨洋工，隻能織兩到三件。當初我說計件算工資，就是為了避免按照計時導致有人偷懶。”

    “妙啊，羅丹，我一直懷疑廠裏有些員工老油條，幹活不積極，又找不到扣錢的證據，有了這個賬本，誰幹活積極，誰懈怠，那可是一目了然。”

    羅丹不想再聽誇獎的話，催道：“周老板，發工資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已經是26號了，吃完午飯就是下午了，這麽多人一定能織完二十一件毛衣。您趕緊去找貨車，準備傍晚開始送貨去寧市。”

    “不用找其他人，這筆單子我來送，我當一回貨車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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