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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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少謙當然明白塗汝祥為什麽說這是好消息。

    塗家和袁家散落在外的船既是都齊了,這兩家就不用繼續擔憂再有船隻打著兩家的旗號,依然私運煙土,將來的爛攤子還得兩家出麵收拾。

    可他今天攏到的既然都是空船,袁睿和塗汝祥那邊想必也一樣,那不就是走失了一大批熟悉私運煙土這條水路的人,轉頭又不知會被誰所用?

    隻不過船既然已經齊了,那些人又不是屬魚的、也不可能一直藏在水下,想必就是已經離開水上、上了陸地。

    梅少謙轉頭就又發過電報去,還是兩個字:上岸。

    兩條小火輪在這天晚上八點前後就先後靠上梅家的碼頭,兩撥人馬也在碼頭上匯了齊,一個鍾頭後就齊齊湧進了離著梅府不算很遠的澡堂子玉清池。

    這也多虧這個點兒的澡堂子早就沒了堂膩子,不管是老客還是過路客早就洗好回了家,哪怕梅少謙這一行人再打眼,也不會被人看了去。

    塗汝祥進門就甩出一把錢,叫人趕緊刷池子、再換了幹淨水:“可別惦記拿那叫人泡了一整天的泥湯子糊弄爺們兒。”

    等到眾人齊齊脫幹淨泡進湯池子裏,梅少謙撲哧就笑了,直道這樣的澡堂子他還是頭一回來,這樣的集體下餃子他也是頭一回瞧見。

    可也就是他這句話,就提醒了塗汝祥和袁睿那條船上的一個小小子,那小子正是袁老太爺派給袁睿的人,也就是早之前那個二寶。

    “莫不是我淩晨起來去船後頭……撒尿時,遠遠瞧見水裏足有十幾個人在往外遊,就是那些船的船老大正在帶人逃跑?”

    “我還以為他們是趁著天沒亮想要洗個澡呢!”

    二寶分外懊惱,既懊惱於他當時還睡得迷迷糊糊,就沒想到要去喊人,再把水裏的“餃子”一網打盡,又懊惱於他直到現在才被少帥提醒著想起那一幕。

    梅少謙笑著擺手叫他甭在意:“既是人家有心逃,什麽時候逃不了?”

    “這些船就好像商量好的、都在今天齊齊扔下一條空船走了,這裏頭的貓兒膩還用細想嗎?”

    “這些人分明是一來不想再跟著原來的主家幹了,二來也不想把命白白送給我們,不跑還等何時?”

    這也是他想要跟塗汝祥和袁睿說的話,等這兩人回去後、也得仔細琢磨琢磨,是要繼續把這些人追回來、也好清理門戶,還是隨他們去了。

    塗汝祥頓時冷笑起來道,就塗家那幾條船上的船老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哪個不知道他們過去都是跟著塗振東的。

    “天知道他們再換了條新船回了水上,不明真相的人會不會還把他們算在塗家頭上,這個鍋我塗汝祥可不背。”

    他也是直到現在才納過悶來,為什麽他在船上用電報給少帥通報好消息時,少帥卻回了兩個字說“未必”。

    ……何碧第二天一邊聽著梅少謙給她學說著這些事兒,一邊的手中也不忘給他夾點青菜叫他補一補。

    “你們這一回足足在水上漂了七八天,後頭幾天吃的全都是魚蝦和幹菜幹蘑菇,恐怕一丁點兒綠星兒也沒瞧見吧?”

    等梅少謙大口大口的吃起青菜來,她這才皺眉道,要是連塗汝祥都怕背這個黑鍋,袁家恐怕更怕。

    “塗家如今好歹隻剩下塗汝祥,隻要他不跟那些舊人勾搭在一起,清者自清。”

    “可袁家除了老太爺和我二姐夫還算幹淨,在外頭的二爺三爺也是好的,家裏那幾位哪裏有幾盞省油燈?”

    “這要是叫袁四爺或是哪個聽說那些船老大全都跑了,恐怕巴不得趕緊把人攏一攏,再帶著人重新找個大樹靠上去吧?”

    何碧的言之意下可不止是市長楚良一個,畢竟袁四爺既然做了這麽久的煙土生意,那在某些人的眼裏就是個“活財神”。

    梅少謙歎氣:“我也是想到了這一點,這才在靠了岸後就趕緊跟他們商量起來,商量之後應該怎麽對付這些跑掉的船老大。”

    “可就算塗家袁家都不想背這個黑鍋,袁老太爺更不願看著袁四爺或是哪個悄悄勾結了外人,繼續暗自經營煙土生意,這些人隻要離了水上,哪裏是那麽好找的?”

    “眼下看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了,等著有心收下這些船老大的人重新打鼓另開張,到那時再動手也不遲。”

    何碧苦笑:“早幾天要是對這些人動手好歹師出有名,誰叫他們都在塗家和袁家的船上,拿的也是主家發的月錢,不聽話就得主家來收拾。”

    “可以後等他們換了船,船也換了姓,這手哪裏還是那麽好動的……”

    “因此上要是叫我說呢,不如給二姐夫出個主意。”何碧如此這般悄聲跟梅少謙道。

    梅少謙聽完她的主意就笑了,笑得直拍大腿。

    “三丫兒你這鬼主意到底都是打哪兒來的,怎麽一個接一個的?”

    “這要是叫袁四爺料到你背後的真實用意後,豈不得把你恨到骨子裏!”

    這天傍晚袁睿就接到了梅少謙從秋山道打來的電話,請他帶著何蘭來26號做客。

    何碧早早就備了菜,多半都是水上吃不到的,比如小油菜燒冬菇,比如冬瓜燒海米,再比如醋溜白菜、青辣椒素炒茄子絲。

    這就更別論她還準備了幾個很素淡的涼菜,既有小蔥拌豆腐,也有酸辣瓜條和糖拌西紅柿,另有一個熗拌土豆絲。

    肉菜她也隻做了個糖醋排骨,再有一個焦溜丸子,也好備著給她二姐和羅泠吃。

    何蘭進了廚房就笑了:“看來還是我們三丫兒想得周到,知道她二姐夫在水上漂了十來天缺菜吃。”

    何碧咦了一聲:“聽二姐話裏的意思是……就算我二姐夫下船上岸回了袁家,袁家的小廚房給他準備的也都是大魚大肉?”

    何蘭冷笑:“誰叫如今管著廚房的是四太太呢?她會管別人生的兒子死活?”

    “要不是老太爺特地交代了老太太院子裏的小廚房,叫單另給老太太做些清淡的,又把袁睿和我喊去一起吃,你二姐夫恐怕也隻能往嘴裏多塞點兒少謙給他的維他命了。”

    ……

    好在何蘭也明白,一來是袁睿在水上漂的日子不算久,二來那維他命也真管用,等到他下船上了岸後,連她也沒瞧出他有什麽不同。

    她也就沒跟袁四太太一般見識,想著大不了就帶袁睿離開袁府、去何記酒樓吃幾頓補上,還能捎帶腳看看爹媽。

    “少謙今晚要不喊我們來,我和你二姐夫就去看爹媽了。”何蘭一邊幫著何碧往外端菜一邊笑道。

    何碧忙笑著告訴她二姐,她前天才在何記酒樓待了足足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回來。

    “我又怕二姐夫和你今天騰不出工夫來,今天一早也沒叫我哥等你們,就叫他先去二老跟前報個平安。”

    何蘭難免悄聲問起來,那三家酒樓如今經營的如何了:“我聽說方義方大叔也分了股份去,想必也不會不盡心。”

    何碧知道她二姐還是擔心爹媽不著調,就笑著叫二姐放心。

    “我前天一早還是趕著大早兒去的,爹已經采買回來了,正在後門幫著小幫工一起往裏抬菜呢。”

    “二姐你是沒瞧見咱媽,咱媽那一身製服洗得幹幹淨淨的,手裏的毛巾也雪白雪白的。”

    “她左手毛巾右手水桶,一天到晚總在擦擦擦,客人前腳剛走,她後腳已經擦上了。”

    “這一天我也就不止聽見一撥兒客人在那兒悄悄讚歎,直說何記酒樓幹淨呢。”

    “虧我還當她幫不上什麽大忙,就要喊著無聊、以後難免借機生事,誰知道竟被她找了這麽個活兒幹,幹的還挺起勁兒。”

    何蘭這才抿嘴兒笑起來,笑道這樣可真好。

    “如今小天也馬上要走了,大姐那兒也順順當當抱上了大胖兒子,老兩口兒可不是更沒了後顧之憂,隻管好好打理酒樓生意就得了?”

    其實要叫袁老太爺說呢,他本來更屬意袁思木將來接他的擔子——畢竟這孩子才是他和老太太從小親自教養的,哪兒哪兒都沒長歪。

    想當初要不是袁思木橫攔豎阻、寧死也要護著何天,恐怕樊子瑞和袁四爺早就對何天動手了,還能等到現如今叫何天陪著袁思木一起留洋去?

    可惜袁家的裏子比老太爺預期爛得早,袁思木卻還沒長大,今年才剛十四歲。

    老太爺也就隻好退而求其次,轉頭就盯上了袁睿,哪怕袁睿也沒有獨當一麵的能耐、是他選錯了人,至少也能叫他眼下就多一個幫手。

    隻不過這一切既然都不為何蘭所知,何碧也不想早早跟她二姐講這些還未最終定論的事兒,再叫二姐早早背上包袱。

    萬一袁老太爺夫婦硬硬朗朗活得長,等到袁思木長大成人、學成歸來了,袁睿也願意讓袁思木一頭呢?

    要知道袁睿之所以答應回袁家,也是跟老太爺講過條件的,那就是他先替袁思木幫著老太爺守一守這個家……

    姐妹倆陸陸續續把菜擺上了桌後,就各自招呼人來吃飯——何蘭負責去書房喊梅少謙和袁睿,何碧上樓去喊羅泠。

    羅泠來到桌邊就被何碧做的糖醋排骨吸引了目光,趁人不備就捏了一塊塞進嘴裏,卻不知那盤菜還熱得很,頓時被燙得哇哇叫。

    何碧連忙拿起一個空碗叫她快吐出來:“你這丫頭是不是傻?明明燙的不行了也不知道吐,倒是有空兒蹦高兒喊疼!”

    羅泠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塊骨頭,這才拍手笑起來道,這就叫寧舍一條命,不舍一塊肉。

    “大嫂做的排骨這麽好吃,我哪裏舍得說吐就吐了?它就是再熱上三分,我也得給它啃得幹幹淨淨!”

    何碧笑得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直道你可別出去說你是大帥府的兒媳婦,也別說你是南洋羅家的女兒。

    “人家都是舍命不舍財,你是舍命不舍肉,也不怕丟了你爹和少卿的臉。”

    何蘭卻笑道泠泠做得對:“泠泠既是大帥府的兒媳婦,又是南洋羅家的女兒,那就得既能啃熱骨頭,也能啃硬骨頭。”

    ……等到眾人有說有笑的用了飯,就趁性又聊起了那些船。

    袁睿也是這會兒才得知,原來梅少謙之所以攛掇他、叫他給老太爺建個議,最好把那些收攏回來的船重新交給袁四爺打理,竟是三丫兒出的主意。

    “我在書房聽少謙這麽一說、就直覺得這主意好,可也不等誇上一句,蘭子就喊我們來吃飯了。”

    “可我也就納悶了,三丫兒你明明每天隻管砍肉切菜的、這種主意你都是怎麽想出來的?”

    何蘭和羅泠卻是沒聽明白、這主意到底好在哪裏,聞言也都一起望向何碧。

    要知道那些船可是好不容易才從水上找回來的,如今要是再白白交給袁四爺,豈不成了縱虎歸山?

    何碧索性也不回答她二姐夫、說這主意到底是怎麽來的,左右袁睿也不是真想知道這個,他隻是變著法子誇她而已,就笑對何蘭和羅泠道,隻要那些船還姓袁,就比姓了別人的姓好。

    見何蘭和羅泠還有些不大懂,她就掰開揉碎給這兩人講起來。

    “我知道二姐和泠泠會覺得……這不是叫袁四爺又有私運煙土的機會了嗎。”

    “可要是袁家不把這些船交給他打理,他還是私下歸攏了那些船老大,又重新買了新船掛在別人名下呢?”

    這話若再說白了呢,那就是貨船船隊不過是誘餌,掛在袁四爺名下也是為了繼續打擊私運煙土,打擊袁四爺暗裏的合作夥伴。

    那些船既然還是袁家的,袁家已經不打算再做煙土生意了,袁四爺卻依然拿著他們運煙土,這不是找死嗎?

    這總比叫袁四爺拿著白花花的銀錢投給別人、一切掛的都是別人的名,袁家卻鞭長莫及強多了吧?

    何蘭這才明白過來道,原來三丫兒早就看清楚了袁四爺,就算袁家不給他這些船,他也不會老老實實真撂手。

    “他恐怕不但不撂手,還得招惹更大的麻煩。”

    “可要是有這些船在他手裏,他卻帶著船隊背著老太爺去做了不該做的事兒,老太爺也就可以名正言順懲治他了。”

    袁睿點頭道正是如此:“少謙已經打聽出來了,這些船隻散落在外、不願回歸主家,因此可以收為己用的消息……本就是袁易武遞到楚良市長麵前去的。”

    “他既把這消息說給楚良聽,就是一頭兒試探對方的心思、一頭兒想跟楚良拿著這些船和人入夥呢。”

    “這樣一來就算他脫開了袁家的照應,將來也有姓楚的罩著他繼續經營煙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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