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爸爸讓所有男人都有了夢想
字數:5141 加入書籤
半睡半醒的時候,南風回來了。這時天已經麻花亮了。臘紅有點不高興,說:“南風你這人,出去大半夜了,到底是去幹什呢?抓革命也不能不要命啊!你要悠著點,年紀老大不小了,你要保重啊!”
南風就擺擺手:“你個婦道人家,還是別問的好。大隊裏的事,你要問那麽多做什呢?”
看來是幫助大隊做事兒了。臘紅心裏的一塊石頭掉下來了。
很快,我們的姑奶奶又睡不踏實了,這做公家的事,為什麽要成天成夜地打麻將呢?這是個什麽事兒呢?
天天是這幾個人,來打會兒麻將,接著就出去。日子一長,臘紅又有點鬧心了,學坤和年鎖,年紀還輕,吃得消,這寶成和南風,一大把年紀了,天天這麽熬夜,哪裏會吃得消?可南風這人,你不能講話,你隻要一嘀咕,他馬上就朝你發火:“你個臭婆娘,你亂操的什麽心,你不要亂講。我們做的是大事,你跟我一句話也不要講!”
“我不講啊,南風哎,你個老東西,你也曉得的,一夜不睡覺十夜補不到!這成天成月的這樣,你想死啊!”
南風的臉上就有了豬肝色:“你個臭老婆子少說兩句不吉利的話好不好?”
臘紅不講話了。
四個人還是天一傍黑就要打麻將,打上一陣子就吃夜餐,接著再打,隨後又會輕手輕腳地出門。
這一天,臘紅做了個有心人,白天好好地眯了一陣子,到了晚上,她熄了燈,坐在床上,等李大河來喊人,她也要悄悄地跟出去看一看。她一定要弄明白老頭子究竟是去幹什麽了。她想弄個究竟。這麽長時間了,莊子上安安靜靜,也沒有聽說過出了什呢事,這天天出去抓什呢?這李大河也真是的,一來就咋呼咋呼的,有動靜有動靜了。
臘紅跟出去的時候,前麵五個人一點兒也不曉得。
五個人直撲大隊部,然後在離倉庫大門不遠的幾個茅缸棚裏蹲下來。茅缸,蒲塘裏人把廁所全都叫成茅缸。
臘紅心裏一驚,曉得了,他們是在站她侄子方德麟的崗。不得了了,怎得咯發生這種事情的?不好了,這個德麟,是不是有什呢被國強抓在手上了,國強看來要整德麟了。
“這個南風,你不能跟著做這樣的事啊,德麟好歹是我臘紅的侄子,你個做姑父的人,盯晚輩的梢,這要是說出去,或者被德麟曉得了,以後還要不要處?親戚之間還要不要走動?”
臘紅不聲不響,又悄悄地回到家,坐在燈下發了一陣子呆,然後吹燈睡下,歎一口氣:“這世道,怎得咯這樣的?”
南風沒隔多久便回到家。臘紅假裝睡著,什呢話也沒有講,心裏倒是一陣踏實,南風這一天,回來得比以往早,看來今天是沒得什麽事了,德麟侄子應該沒有什麽事被抓住了。
天亮後找個空子,得跟南風講,做人不能這樣,要講良心,要有品。你一個長輩,要害侄子這是唱的哪一出?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透,巷子裏突然人聲鼎沸,好多人都往大隊部那裏跑,一邊跑一邊喊:“快去看快去看,德麟偷糧了!”
“什呢啊?德麟偷糧啦?怎可能?那個人做得出?”
巷子上的一邊這樣相互問著,一邊跟著人群往大隊部湧。
一會兒又有一隊人從門前走過,隱隱約約聽到說德麟這次不單單是偷糧,還偷了女人,跟曹祥根的女人睡覺了,被人堵在了床上。
臘紅心裏一驚,連忙坐起身來,看看南風,南風正睡得很死哩,一副沒心沒肝的樣子,好像天塌下來,跟他沒有關係的樣子。
臘紅明白了,一定是昨天安排好了,南風先抽身,不讓德麟瞧出有他這個做姑父的在站侄子的崗,個老南風,狠,跑得遠遠的了。侄子不曉得,我老臘紅還不曉得?
臘紅睡不下去了,捅醒南風,惡狠狠地對南風說:“你個老南風,你跟我坐起來,老實說,德麟的事,是你們弄的吧?你這老不死的,現在睡得跟死人一樣,好像跟你沒得關係似的。你倒來了個一推二三五,我跟你跟了一輩子,你安的什呢心,我能不曉得?你就曉得自己跌倒了還要爬起來,就不顧侄子一家了。你也不想想素素,多可憐!臘紅說著說著眼睛潮紅了。”
南風睜開眼,揉了揉眼睛,曉得瞞不下去了,便說:“這事你就別管了!你看,我也不管了。我們昨天盯準了才抓人的。一切安排妥了,我就回來了。不是我們弄他,是他自己沒把穩,這邊曹祥根家女將跟他睡覺,那邊曹祥根和他的兩個舅子爬進了倉庫偷糧。我們還能放過他?就是我能放過他,國強放得過他?國強放得過他,蒲塘裏的老百姓能放得過他?”
臘紅要去大隊部看一看,南風說:“你別去看了。我回來的辰光,德麟就被堵住了。民兵們都帶了繩子,準備五花大綁了。”
我爸爸這一天夜裏的事,一眨眼的功夫,全蒲塘裏就都曉得了。
那一天,我爸爸打掃完排練場地,便關上了倉庫的大門。
倉庫門外冷嗖嗖的,空落落的巷子裏,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也沒有任何腳步聲。我爸爸拿著手電,又將倉庫巡看了一遍,便把大門後麵抵得死死的,準備睡覺。
不到兩個小時,我爸爸聽到敲擊窗戶的聲音。
我爸爸心裏一驚,連忙把窗戶打開,問:“哪一個?有什呢事?”
外麵曹祥根的婆娘徐紅應了聲:“是我。”接著就站在黑地裏,偷偷地看著我爸爸。我爸說:“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徐紅說:“人家當然有事,進去跟你講。”聲音很低。
“有事明天來講吧!現在都什呢時候了,也不看看時辰。”爸爸說著,把窗戶擋板放下,又“啪”地一聲關了窗戶。
外邊曹祥根家的婆娘繼續敲窗子,我爸爸火了,說:“徐紅,你先走,有什呢事明天再講。”
可是我爸爸可又不能高聲,這事情別人就是聽到,也是好說不好聽的。都這麽晚了,一個女人在你的窗子外麵,說出去成了什呢事?
徐紅是個五短身材,蒲塘裏人都喊她“矮冬瓜”,就是那個最漂亮的徐英的妹妹。
矮冬瓜後來就走了。這邊我爸爸很快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爸爸差不多將這件事給忘了,吃過早飯回倉庫,沒想到矮冬瓜等在門口,爸爸開了門,她像擠進來似的對我爸爸講:“你德麟當了副支書了,不想理我們了是不是?”
我爸爸說:“沒有這個意思,沒得這個意思。你有什呢事就不能放在白天講,偏要那黑燈瞎火的時候講?”
“人家心裏急,你曉得的,我們家徐英……”
一說到徐英,我爸爸就改了表情,他微笑了,問:“徐英什麽事?”徐英嫁在白蓮莊的曹興春家。如果碼起來的話,曹興春跟曹祥根家還算得上是同一個祖宗。兩連襟因此自然就走動得多。徐英做姑娘的時候,動過我爸爸的心事,不過,說到底人家徐英是個姑娘,你方德麟怎麽能把人家女孩子壞了呢?後來出門了,有一次回娘家,徐英遇到我爸爸,兩個人才得著了閑談的機會。接下來就不免有點兒牽牽扯扯了。那時候,徐英的女兒曹秋鳳已經好幾歲了,兩個人便約定了,這世不能做成夫妻,做成親家倒也是能的,就這樣,曹興春的女兒秋鳳早早地就定了將來嫁給我們三哥六一。
徐紅說:“徐英帶話來了,讓你老德麟這兩天抽個空子到白蓮去一趟,把個兒女親事正式地定下來。”
我爸爸一聽,心裏一鬆:“噢,是這事。好好好,我回去跟素素商量一下就把個事情給辦了吧。”
徐紅事情交代完了,沒有走的意思,直往我爸爸的辦公室裏鑽。我爸爸沒有擋得住,想攔又伸不出手,隻好讓徐紅進了辦公室。
爸爸的辦公室也是爸爸的臥室了。床前放著一張賬桌,賬桌裏麵不消說,全是大隊的糧食賬。蒲塘裏的人都曉得,別看夏寶成是大隊會計,夏寶成賬桌子裏的錢,就不一定比我爸爸賬桌子裏的錢多。爸爸的鑰匙不離身,睡覺的時候也都守著,隻要手一伸,就能摸到桌子。
爸爸的這間臥室,這七八年來,女人想要進來容易,就是大隊支書方國強想要進來不容易。隻有每年一次的盤賬,夏寶成、方國強跟其他大隊幹部和公社來的普查小組的人,才能進到這間辦公室。輪到盤賬的事,大隊部的門就全部關死了。
大隊部其實是原來蒲塘裏的另一個大地主方寶森家的房子,方寶森的房子真是大了去了,正屋三間,院牆後麵正屋前麵又是三間,東西廂房各九間。正屋後麵又是六間房子。三十多間房子啊,大地主方錫銘的房子也沒有這麽大。方錫銘是外麵光,一個大院落,一個高高大的門樓,然後,就是後麵的三間大瓦房,東廂小三間。哪裏比得上方寶林家的房子?方寶森殷實是在裏子。方圓百裏內,也沒有哪家有這麽多的房產。大隊部其實隻占用了其中的三間,我爸爸的辦公室後麵還有一個房間,裏麵放著的全是打地主分浮財時抄的地主家的金銀細軟、珍珠瑪瑙等各種各樣的首飾和貴重的東西,一樣東西就值上百上千。不過這間房間一般人就更進不去了,門也一直關得死死的。我爸爸倒是常進去看看,都是趁天黑了,人定更初的,悄悄進去,清點盤查,看看有沒有東西少了。六八年的時候,搞武鬥,蒲塘裏的幾個紅衛兵想衝進去,被我爸爸死死地把住了門,說要進去除非從他屍體上跨過去。後來日子長了,倒是沒有人惦記這間房間裏的東西了。徐紅進來時,也沒有想到要到這房間裏看一看。爸爸辦公室的南麵,是一個大過道,過道北側,每天裝上拆下的是幾道半人高的木板。過道裏放著地秤,出倉進倉,都是爸爸記賬。爸爸的辦公室通向正屋還有一道門。就是這道門,其實也不見得有多寬,可是惹得蒲塘裏的所有男人都有了夢想,一個個地想進來看一看。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