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大學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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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高二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有一條路可走:上大學。
可這時我的狀態已經非常糟糕。高考即將到來,而我的學習狀態還沒有出現最令人滿意的情形。因為一場無望的愛情,因為日夜不停的思念、寫信和做白日夢,所以在上課的時候,我常常懨懨欲睡,在老師的講課中常常走神,什麽也沒有聽到,什麽也沒有聽懂。
但別人不這樣看,別人,甚至包括老師都認為我是不願意聽課了。尤其是語文老師,心裏虛得很,他知道,這個叫方芥舟的高中生,水平比他還要高,他是無法教這個學生的。你說說,一個中師生,本來就是教小學語文的,現在隻能勉勉強強地來教高中,他哪裏有這個心勁,哪裏啃得動那些文言文和深奧的議論文。而那個叫方芥舟的學生,你看看,不可一世的樣子。好在,最近他一直在睡覺,也好,至少沒有了他那深奧難懂的目光,讓人多少自在一些。
但其他老師與校長都在找我談話:“水廓中學就指望你了。水廓中學如果再剃光頭,那就不好向教育局交代了。”
水廓中學每一年都隻能考取一兩個學生。這就非常好了。不剃光頭。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還是千軍萬馬掉到了橋底下的河裏。衝過去的,也是勉強衝過去,最後在服從欄裏填上無條件服從係科調劑與錄取。
對於我們這些農村高中生來說,隻要走出農門,隻要脫離鄉村,就是最好的了。至於接下來做什麽,薑國林的媽媽就說過:“我們家國林,隻要考上了,隻要分配到一份工作,哪怕是去掏廁所、打掃豬圈,都是可以的。隻要跳出農門,隻要捧上國家飯碗,隻要旱澇保收,隻要每一個月能關到餉,做什麽都可以……”
可是,說實在的,我這時候真的沒有考大學的意識。上大學?那是多麽遙遠的事。不,關鍵不是遙遠,關鍵是極不真實。我們的身邊,有幾個考上大學的?不要說考上大學,就是考上中專,也就一個兩個。但是,你看看,這水廓中學幾百個學生,這樣的幸運能砸到你頭上?
我不相信。
星期天我們一般不去趙昌鑫家裏住宿。星期天,我們也不去學校不去水廓,就在家裏。第二天星期一,我們才背著書包,背著糧食,去到學校。學校就在三裏路以外,走過去,也就二十分鍾的樣子。
某種意義上講,住在趙昌鑫家裏,其實與做走讀生並沒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我們不要回到家裏。薑國林和我,都不願意回到家裏。一回到家,都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們去做。一會兒,爸爸喊:“老四,來幫我搭把手!”一會兒是媽媽叫:“小四子,來幫我把這個線團的線繞到棒棰上。”哥哥們也會毫不留情地喊道:“快來做事,隻曉得吃,隻曉得玩,隻曉得做寄生蟲!”
大哥就是這樣的話扔過來。
我們不在家裏待著,也就是圖個清靜,好一門心事地看書。
可是,家裏人哪裏知道,我是一門心事地在想著楊美霖,在做著與楊美霖談戀愛、雙宿雙飛的白日夢。
直到趙翰之老師那天找我,跟我聊了聊,我才終於有了狀態。
恰恰是一個星期一,那天下雨。我打赤腳往學校走,一到教室,我就準備找個有水的地方把腳洗一下,然後把鞋子給套起來。這時候,張世存進來了,說:“方芥舟,趙老師叫你去辦公室一趟。”
我連鞋子都沒有來得及穿就去了辦公室。
我不知道趙老師找我做什麽。是不是他發現了我整理的分班資料有了問題?不應該啊!照理,他不是班主任,他不會過問這件事的。再說,我做的手腳,應該是天衣無縫的。
不過,也難說,如果他手上有原始的分數表,隻要一查,問題立即就會出現,漏洞立即就會被查出來。而且,我聽說過,趙老師這個人,是個特別認真也特別細心的人,說不定他真的發現了什麽而要找我談話了。
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向辦公室走去的時候,我已經看到趙老師站在辦公室走廊的盡頭等著我的到來。秋天的風中,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年裝。但是,他看上去體麵、潔淨,一看就知道是個體麵的有學問的中學教師的樣子。
他到我們這裏來已經很多年了,這是我聽到別人講起過的。他一口無法改掉的南京話,聽上去非常遙遠,也非常體麵,讓我們覺得他特別高大。
我們都知道趙翰之有一種病,好像是缺鈣,一直要照射一些太陽。我們常常看到他倚在乒乓球台上曬太陽。他住的房子就在乒乓球台那一排往西。對了,楊美霖她們的女生宿舍就在趙翰之宿舍的後麵。
趙老師宿舍我去過幾次,我們說是去問數學題目,其實就是好奇心上來了,想看一看這個大城市來的老師是在一個什麽樣的空間裏生活。
他的宿舍其實非常低矮,而且,我感覺到非常潮濕。他的屋子裏一直有一股火油味。不過,那種火油味是非常好聞的,體麵,還帶著點芬芳。我們知道,趙翰之老師是燒火油爐子來做飯做菜的。偶爾,趙老師也會用碳模子敲出一隻隻的蜂窩煤來。但是,我們也知道,著碳爐子是一件非常費時費事的活兒,要點上很多紙或者木柴,才能將碳爐子點著。點著以後,最好又不能一天內滅了,不然,第二天再點又非常費事。可是,趙老師一個人,實在又不需要將碳爐子一直開著,他不需要燒那麽多開水,一個人,又能喝多少開水呢?
我們偶爾會看到他的夫人來看他。他的夫人那是真洋氣啊!南京人,大城市人,完全不同於我們看到的鄉村姑娘的樣兒。隻要趙老師的夫人來了,我們就會去到辦公室那一排最西邊的教室裏玩,其實就是想要看看趙夫人的樣子。
可是,不看也就算了,隻要一看到趙夫人,我們就會泄氣很多天,都自卑到塵埃裏了。我們算什麽?我們還能是什麽?我們十足的鄉巴佬或者是小鄉巴佬。
趙老師不管什麽天氣,都穿著襪子。夏天,他穿著絲襪,腳上不是鬆緊口的布鞋,就是擦得鋥亮的皮鞋。他偶爾也會穿上涼鞋,那種黑色的,腳尖渾圓而飽滿的那一種皮涼鞋。趙老師的腕上戴著一塊南京鍾山牌手表。天啦,那塊手表,可是多少男人們夢寐以求的奢侈品與稀罕物兒。隻要那一塊手表戴在腕上,保準會有一個班的女孩子跟著你跑,聽你吆喝。那塊手表就是實力與財富的象征。
我們做夢都想不到被從南京趕下來做老師的趙翰之,其實是這樣的瀟灑、富有。
我們甚至對他抽煙的動作也都心折得不得了。
現在,就是這樣的體麵高貴的人在叫我去辦公室。而且,他已經在中央大道旁在等著我的到來。
我走到趙翰之麵前,低低地叫了聲:“趙老師,你喊我?”
他點點頭,然後,看看我的腳。
我恨不得把腳給剁了。我兩隻腳赤著,非常不自在地在地上扭怩不安地盤著。想藏,沒地方藏,想剁掉它們,連刀子也沒有。真的太難為情了。太丟人了。
在這樣高貴的人麵前,我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樣地尷尬與難堪。
許是趙老師看出了我的尷尬與難堪,他柔和地說:“方芥舟,我跟他們幾個人的看法不一樣,我覺得你可以去考一考大學。”
我知道趙老師在說什麽。好像聽說上麵來了政策,我們這一屆高中畢業生,一律不允許參加當年的高考,隻能參加廣陵市組織的中專考試。因為,還有很多積壓的考生,必須在這一年走進考場。而我們剛剛高中畢業,就要參加高考,這樣的機會來得太容易了。而且,我們這一屆,初中階段並沒有學到什麽功課,還在學什麽農業基礎知識與工業基礎知識,學什麽自然常識,根本就沒有好好地學過數理化與英語。
我聽說趙翰之老師反應非常強烈,他竭力主張高二甲班的前十名參加高考,一定會有考取的,一定能有考取的。
趙老師一直在講著這樣的話。
趙老師跟我說著話的時候,便將手中的書遞給我。我這才注意到,趙老師手上捧著一大疊子書。我原以為他是要去上課的,誰知道是給我的資料。
“方芥舟,這個你拿著,這套書,我們數學教研組來了兩套。是廣陵師院數學係的幾位副教授領著幾個講師與助教編的。我覺得非常好。代數、幾何、三角、解幾,全有了,一共五本。你把這套書做完,你的數學不要說去考大學,考研究生也行的。”
我一下子懵在了當場。
不知道是拿著好還是不拿著好。
兩套,天,隻有兩套。這就意味著全校隻有我拿到了這套資料。再聽聽,副教授,講師,助教。第一次聽說啊!原來,大學老師可以這樣的叫法。我頓時從內心升騰起一種羨慕,一種驚喜。我似乎看見我也考取了廣陵師院,進了數學係,然後,研究著高深的數學問題,再接著,我考取了研究生。而我這時候,哪裏知道什麽叫研究生啊!
可是,錢呢?我沒有錢啊!
趙翰之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先拿著。錢的事情,你們的張老師講了,由他來負責。小事。你不要操心這個。我知道你們家出了點事,也知道你們家家底子原先就不好。孩子,記著,你將來是能做大事的,有些事,我不便說破,你要好自為之,別浪費了自己的聰明才智。我看過你的作文,看過你的語文試卷,也調閱過你的所有試卷。將來,你們這個班,你會是一個不錯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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