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數學資料壯了我的英雄膽。雖然，我在剛剛接觸這套資料時，上麵的題目我百分之八十都不會做，但是，我一本一本地啃下來後，突然發現我的數學成績遠遠地超過了班上的所有同學。

    就連複習班上的幾個數學高手也來看過我的數學資料了。他們試著給我出了幾個難題，我很快就一一破解了。投桃報李，我也給了他們幾個難題，他們躍躍欲試，但一一被我打敗。

    數學考試是能說明問題的，我的數學成績從此遙遙領先，有一次，我甚至將隔壁班上的數學老師也來了個下馬威。其實那道題目我是做得出來的，但我裝著做不起來，又暫時找不到趙翰之老師，於是，便請教了乙班的數學老師。沒想到這位老師也是看了很久之後，才沉吟道：“我拿回去做一下，明天答複你。”

    我於是說：“既然老師明天答複我，我就不去找趙老師了。”

    那道題目讓那個數學老師苦幹了一天，才終於拿出了正確的結果。但其實並不需要那麽多過程。

    我在同學們羨慕的眼光中飄著。我收獲著同學們大片大片的羨慕。我發現了，這些羨慕的眼神中也有楊美霖的目光。我非常自豪。

    那一天，我發現了楊美霖的目光尾隨著我。我於是突然回過頭去，迎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楊美霖的目光像一個膽怯的小兔子一樣回避開了。

    那目光，讓我怦然心動。

    那目光讓我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那目光，也讓我覺得我完全有這個可能俘獲楊美霖的芳心。

    可是，一切都已經太晚。我們在水廓中學的時間可以以小時來計算了。真的，還真的沒有多少小時可以耗了。兩年，竟然一晃就過去了。兩年，竟然一下子就將要成為高中畢業生了。

    當我想到是那套書幫助了我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這套書，是不能放在教室的桌肚子裏的，說不定會有人偷了去。偷資料的事，這年頭基本上天天發生。很難說他們哪一天不想我這本資料的心事。何況，現在資料實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每次，我都是在家裏抄幾道習題帶到學校，然後，中午便在住校生們進宿舍睡覺的時候，拿出題目來研究。

    中午，是的，中午。

    中午，我已經不再想著去給楊美霖寫信了，也不再考慮給她的書包裏偷偷地塞進前一晚寫的信了。

    永遠是石沉大海。永遠是杳無音訊。

    而那一道略帶著羨慕的眼神，我都覺得是我的一次幻覺，是夢中的夢。

    我勸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楊美霖，那麽高傲的女生，她怎麽可能成為你的女友，將來成為你的妻子呢？

    當然，我已經越來越多地打聽到她的事了。

    她是藕池大隊的，她的爸爸竟然就是那個支書，一把手。這一來，我就更沒有戲了。我們的家就那樣，你還能指望楊美霖看上你？就算楊美霖看上你了，人家的爸爸、媽媽呢？還有，人家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呢？

    我的頭大了。

    一想到這些，我就被絕望攫取了。

    隻有在做數學題的時候，我才能獲得一種寧靜，才能讓時光在不知不覺中逝去。

    現在，我就癡癡地想著，隻要我考上大學，我同樣可以向楊美霖繼續發起猛攻，那樣，我就一定能夠獲得她的愛情，能夠抱得美人歸了。

    還有哪個丫頭片子能夠抵擋得住一個大學生強有力的追求呢？

    這樣的戲碼，在我們的生活中實在是太多了。

    現在，我也要讓這樣的戲碼在我的生活中上演。我就演那個男一號。

    現在，一切都要看我能不能考上大學。

    如果能考上大學，一切就還有可能。如果考不上，那就一切泡湯。

    而從我的現狀看，考上大學的希望是少而又少的。

    寒假開始的時候，我們幾個有希望的學生沒有放假，學校組織我們補課。偏偏，楊美霖也和我們一起參加了補課。

    上課的時候，薑二狗總是捅我。我看向薑二狗，薑二狗就對我偷偷地指一指楊美霖。我搖搖頭，我這是讓薑二狗別說什麽了，也是告訴他：“沒戲！我和楊美霖之間沒有什麽！”

    我很傷心，是的，沒戲。我指望楊美霖能給我回信。可是，漫長的高中時代，整個高中時代，我都沒有收到楊美霖的信。不，是一直沒有收到楊美霖的來信。我已經明明白白的感覺到，那種電擊的感覺在楊美霖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在沒有收到楊美霖的信的日子裏，我的激情已經漸漸地淡了。我已經沒有激情了。在很多夜半時分，我的激情也已經無法激發起來了。因為楊美霖不會對我有任何激情，這是很讓人遺憾的事。在我的高中時代，我有好幾次和楊美霖單獨相遇，可我既不敢看向她，更不敢問她有沒有收到我的信。楊美霖也似乎覺得我這個人並不存在，從來沒有看我一眼。這種情況下，就別指望她會給什麽消息了。

    可要命的是我的期盼卻沒有減卻。

    終於，我又開始給她寫信了。

    我決定，不管怎麽說，都要再寫一封信，哪怕是最後一封情書。我要努力表白我是多麽愛她。我明明知道，趙老師上次說的，一定是指我與楊美霖這場沒有結果的單相思。但我克製不住自己。在那個年齡，我哪裏能克製得住自己呢？

    我在和我自己做著一場感情上的遊戲：每當一段時間過去，我就覺得我有一樁事還沒有做；與此同時，我一廂情願地在設想，楊美霖這麽長時間沒有收到我的信了，她一定會認為方芥舟不愛她了，或者方芥舟已經沒有這份耐心，已經無法承受她的沉默與冷漠了。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就連忙拿起筆寫信給她。我在信上反複表明：美霖，我是愛你的，任何時候都會愛你，我愛你的心決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有什麽改變。我在信中已經稱呼她美霖或者霖了。既然我已經向她表白了我的愛情，那麽也就是說我已經是一個暴露了目標的火力點，再隱藏也已經毫無必要了。那麽我就盡情地向外噴射我的激情吧！而另一方麵，反正楊美霖已經知道我愛她，而她沒有向班主任報告，也沒讓班上的其他同學知道，那麽我就索性放肆地在信中甜蜜地自我滿足地充滿激情地喊道：美霖美霖美霖美霖……霖……霖……我的霖……

    我在白天很理智，激情被壓抑到了最低點。可是一到晚上，一坐到我那盞墨水瓶做的小油燈旁，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我的激情又一次一次地被喚起。我一次一次地在我寫信的時候和楊美霖相愛。愛得昏天黑地，愛得一塌糊塗。愛得讓人感動而又讓人感傷。

    我對楊美霖的愛情的想象到了最瘋狂的地步。我已經無藥可救了。

    有一天我躺在床上，突然被一種快感攫取了，我想象著是在與楊美霖進行著交流。我目光淒迷，雙頰發熱，在黑暗裏，我迷迷糊糊地喊道：楊……美……霖……美霖……

    終於，我的生命的激流浩浩蕩蕩地衝出了我的身體……

    第二天，上學了，我又看到了楊美霖。楊美霖的身上有一層光圈，紅紅的。我為夜裏的肮髒感到慚愧。我很怕楊美霖知道前一夜裏我曾那樣壞過。

    寒假補課在一場風雪中結束了。我們班的十幾個學生挾著自己的板凳，背著書包回家了。水廓中學沒有大門，一條大路直通向外麵。藕池大隊在水廓鎮的南邊。我站在學校前邊的一棵大柳樹下，看著楊美霖和幾個女生一起向南走去。灰暗的風雪使我很難看清楊美霖她們，我隻能隱隱約約地看見楊美霖的紅棉襖在眼前一晃一晃的。恍惚間，我好像看見楊美霖回了一下頭。我怔住了，呆呆地立在風雪中，看著楊美霖她們慢慢地在我的視野裏消失。我知道我又快承受不住了，我的無助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薑二狗與趙昌鑫好像知道我的心中有著無邊的失落似的，站在一邊等著我。三個少年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在風雪中站了好長時間……

    轉過年來，時間就過得更快了點。每天都在考試，做習題，對答案。

    日子就這樣在一種快節奏的氛圍裏過去了。竟然沒有人關注我與楊美霖的事。甚至我自己也不再關注這一件事的進展了。說實在的，我這時候竟然有點佩服自己，我怎麽能沉得下心來做另外一件事的。照理，我的心裏盡是楊美霖，是不應該再有其他事情的。可見，人有時候，是可以放下心裏的至愛之人的。

    想通這一點的時候，我其實還是有點害怕與震驚的。一個人，怎麽可以就這樣輕易地拋下他內心的至愛呢？

    這其實是一個大問題了，不僅對於我，對於我們所有人，這都是一個大問題。隻不過，在我那樣的年齡，在那樣的情境裏，我是無法想透這件事的。在那樣的年齡，你想想，還有比愛情更聖潔、更偉大、更讓人神往的事嗎？

    沒有了。

    何況，我們又迎來了一個非常好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裏，我們可以看愛情了，我們可以在書裏體會到生命誠可貴與愛情價更高。

    隻是，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楊美霖是怎麽想的。

    我真想知道楊美霖是如何想這件事的。我真的想與她聊聊，談談，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我非常傷心的就在這裏，我連與人家楊美霖說上一句話的可能都沒有。

    真的沒有。

    整個高中時代，沒有男生與女生說話。我們從來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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