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少年的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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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必須承認,我在楊美霖那裏,從來沒有獲得過這麽美好的感覺。我得感謝、感激李夏荷,是她讓我感受到了人類另一半美好的世界。

    但我也必須承認,我有罪。這一點,隨著我對這個世界的進一步認知,隨著我對自己的進一步體察,我越來越認識到這一點。而且,我是對自己犯罪。

    是的,我得承認,在高中時代,在我苦苦地暗戀楊美霖的時候,你肯定還能記得我的敘說,我曾無數次地無恥地在暗夜裏對楊美霖呼喚:親愛的楊美霖!楊美霖,親愛的!

    而且,竟然還有一天,我突然被一種快感攫取了,我想象著是在與楊美霖進行著交流。我目光淒迷,雙頰發熱,在黑暗裏,我迷迷糊糊地喊道:楊……美……霖……美霖……

    然後,我的生命的激流浩浩蕩蕩地衝出了我的身體……

    這樣的事,我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

    我必須承認,就那一次,我真的非常快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空前的快樂。雖然我在痛苦的單戀中,但我發現,當我的單戀、暗戀達到極致的時候,痛苦的情感竟然悄悄地發生了變化,那種情感隨著生命之流的激蕩與呼嘯,竟然換來了一種激情洋溢、一種癡迷、一種癲狂、一種全身心的顫動顫抖、一種全身心的快樂,我必須承認,當時,我的每一個毛孔都洋溢著興奮與極大的愉悅。

    我還要承認,有了第一回就有了第二回,我會經常在夜裏,在黑暗的時刻,呼喚著楊美霖,然後,我將虛幻的楊美霖安排在我的懷抱裏,然後,我們便開始了激情洋溢的生命交流。

    我必須承認,我發現了一種快樂的通道。這種快樂的通道,就是讓我每天在夢裏與楊美霖進行著這樣的交流。這以後,我就無法控製自己,並用這種方法來愉悅自己了。我是在若幹年後,我知道,這是男人的一種通道與出口,但是,我也在那時候知道的,這種通道,是一種罪惡,是一種可恥的事。

    生命之流浩浩蕩蕩地衝出體外,這是多麽可悲的事情、多麽可恥的事情、多麽丟人的事情。

    但在那個時候,我無法知道這是一種罪惡。隨著每一次掏空自己的快樂降臨,我全身心都有一種被清空的感覺。這種無師自通的方法,後來竟然成為我經常使用的手段。說起來,真的怪不好意思的。然而,也正是這樣的經常性的訓練,我將自己打造成了真正的男人。

    所以,我也必須承認,小姑娘李夏荷真的沒有想到我是那樣的強大。我手段高明,技巧嫻熟,一次雙一次將李夏荷引向快樂的頂峰狀態。

    這真的得感謝楊美霖。女人是男人的大學。是這樣一次次的狀態,讓我明白,一個男人的快樂與高峰狀態,是完全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是的,完完全全是在自己的手中。是自己的手,卻自己引向了迷狂的狀態。你不能不說這是一種人生的奇妙的事情。

    正是在這樣一次次快樂中,在這樣一次次的迷狂中,我走向田野,走向場頭。

    我就這樣準備做一個農民了,做一個真真正正的具有高中學曆的農民。沒有什麽不可以。我有我的快樂,我有我的世界。雖然,我知道,很多高中生,他們會想方設法尋求到自己的背景與抓手,離開農場、離開田野。我做不到這一點。我死心了,我認了。

    當然,誰也不知道在那時候,我就在內心埋下了一個不小的誌向,將來,我一定要成為一個作家。

    那時候,有一個叫浩然的作家,深深地埋在我的心裏。我讀過他的很多作品,多卷本的長篇《豔陽天》、多卷本的長篇《金光大道》。他曾說過“深入一輩子農村,寫一輩子農民,給農民當一輩子忠實代言人”這句話,他在冀東和北京郊區農村做了50年農民。我為什麽不能一邊做農民,一邊做作家?我都佩服死他了。這個人,太了不起了。想想我們的三哥,就是六一,才隻是為我們的縣廣播站寫那麽點豆腐幹,我真有的不大放在眼裏。

    我如果做農民,也一定是非凡的農民,了不起的農民作家。

    當然,我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這樣的誌向。我更沒有對家裏人說起我這樣的誌向。這樣的想法,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尤其不能告訴家裏的人。

    我相信這一天會到來。到時候,我要讓你楊美霖看看,你竟然錯過了一個多麽傑出的人物。

    當然,我一點兒沒有責怪楊美霖的意思。因為,她已經把一切看穿了,我,方芥舟,不,我,方桂生,隻能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與土地打交道,在無邊的田野裏,與莊稼、與土地相伴一生。這樣的人,能給楊美霖什麽希望呢?我隻能娶一個農家女子,甚至,可能連一個農家女子都娶不上。

    是啊,是到了這種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家裏排行老四的人。而老四,極有可能成為光棍。

    所以,對李夏荷,我也不敢抱多在的奢求了。隻要她的那個木瓦兩作的爸爸到我們家走一遭,我就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了。

    有誰,會有這樣的耐心,等待著你在漫長的許多年後成為一個傑出的農民作家呢?人家要的就是你現在就非常傑出,不,不要你傑出,隻要你有一個好的家庭背景……

    但李夏荷的突然消失,讓我在一種苦等之中再一次以自己的方式陷入愉悅與痛苦的冰火兩重天之中。

    而我又不敢去到村子東南那裏去找她。你真想要去找一個人,是多麽地困難啊!

    你無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

    你也無法尋找到一個刻意躲避你的人。

    我覺得李夏荷一定是在躲避我。

    但有一天,媽媽回來興奮地告訴我,她看見夏荷姑娘了,那時候,夏荷姑娘正在河邊洗頭。母親幸福地說:“小四子,你還別說,夏荷姑娘不錯啊,個兒高高的,人也長得非常漂亮。小四子啊,你要是能攤上這門媳婦,是福氣哩!”

    我沒有聽媽媽的嘮叨,媽媽自顧自地在說著,我後來終於聽到了有價值的信息:正在洗頭的李夏荷後來看見了我媽媽專注地注視著她的目光,便害羞地低下了頭,隨後,便拿起臉盆,飛也似的離開了水碼頭,走進了家裏。

    李夏荷就這樣在我媽媽的視野裏消失了。當我媽媽還在怔忡著的時候,我便知道了,我與李夏荷的愛情,終究是沒有了下文。

    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

    我請國林一次次地捎信給李夏荷,國林起初不肯,這件事不好弄,我沒有理由進人家李家的大門。

    想想也是啊,國林與我們都是同學,有什麽理由去人家李家呢?

    國林是我最鐵的哥們兒,他經不住我的央求,終於還是想方設法與李夏荷取得了聯係,然後,帶回來的,是一次次失望。

    我從國林嘴裏知道了,果真,是李誌高那個狗頭,不允許李夏荷與我來往。如果再發現李夏荷與那個方家的四兒子來往,他不但要打斷李夏荷的腿子,還要敲斷方家老四的腿子。你如果要來往,你就等著這樣的結果吧!

    國林以為我會傷心,哪裏知道,我非常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不過,我聽了國林的勸解,即使我打算一輩子在農村幹活,你方芥舟也不能辜負了青春的大好時光,你完全可以在家裏複習,以你的天資,在家裏也可以把複習的事搞定,然後,到考大學的時候,再去考大學。

    不過,這樣的提議,沒有獲得全家的同意。特別是二哥,他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最終,他勉強同意了,但是,必須保證一點,晚上不可以在家裏點燈複習功課。家裏沒有這麽錢打火油供我複習。

    我答應了。

    晚上可以不複習。

    但我的三哥,也就是六一,堅決不答應:

    “你們這樣不是逼桂生嗎?他才那麽小,他應該去上學,不應該幹農活。他要有前途了,也是我們方家的前途。你們不供應他火油,那麽一切由我來吧!”

    我們的父親沒有吱聲。

    我們的母親在一旁哭泣。

    隻有我們的二哥,也就是躍進,他依然不依不饒:

    “不行,這個家是我說了算!”

    是的,這時候,是我的二哥說了算。我於是對三哥說:

    “就這樣吧,按二哥說的。我答應他就是。”

    我相信,總有農閑之時,總會有我看書與學習的時間。

    我就這樣在晚上成了夜遊神。

    夏天的夜晚,我就這樣在村子裏遊蕩。但我隻能在河西遊蕩。我不太敢往河東去。雖然,我們家還有個老房子在河東,但老房子裏已經有七年不住人了。你知道的,房子一老,聽說裏麵就有很多人都不敢惹的東西,更何況是沒有人住的空屋子。

    你肯定明白,我還有個原因不敢往河東去。那太惹眼了,那一定會引起人們的關注,蒲塘裏的人一定會說,我是去找李夏荷的。

    我不能讓人們認為我是去找李夏荷的,我也不能讓人們看到,我還心裏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的事。既然天鵝在天上飛,而我隻能在地上爬行,我又何必去巴望那隻天鵝呢?

    我對李夏荷其實已經沒有多少想頭了。

    對我來說,我已經滿足了。我在李夏荷那裏獲得過了一切。李夏荷將一切全都給了我,我已經對她沒有理由責備了。我隻是不明白,李夏荷明知最後的結果會是這樣,可她為什麽偏偏要找我呢?我又何德何能,將李夏荷的少女之花擷取而最終卻弄成了這樣一個不尷不尬的局麵呢?

    有時候,我們是想不通人生的曲曲彎彎的。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想吧!

    就像對楊美霖一樣,我可以將李夏荷這一頁靜靜地翻過去。

    我可以在某一個隻有我的空間裏,靜靜地咀嚼這一番少年的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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