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學校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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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不應該責怪李夏荷。我應該能感受到李夏荷對我的真誠與喜愛。不然,人家一個女孩子,為什麽要先來見你呢?還有,人家將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你了,你還有什麽不能滿足的呢?
但是,她一次也沒有提到我們應該見一見雙方的家長,她也一次沒有提過我們的未來。她甚至沒有提醒我應該安排媒人到雙方家裏提親或商議一下先替這兩個小孩子把親事定下來的事。
這些都是非常迫切的事啊!
這些都是非得要解決的事啊!
可是,這事情我不敢想下去。我們的三哥剛剛結束了他與曹家的親事。我們的二哥與馮家的親事已經開始了,二哥每到逢年過節,就要往馮家挑著大擔子小擔子的禮品。這就意味著,如果我與李家結親,我也得一年年地,一次次地往李家挑著送禮品去。而這一來,是非得有個五六的時間不可的。
這又將給家庭帶來多大的壓力與負擔呢?
而現在,我們的家,是不是願意為這樣扛起事兒來呢?我不知道。
我們的父親也好,我的幾個哥哥也罷,在他們的言談中,一直是我這個人吃著家裏的閑飯,一直要人養活著,而且,將來還不知道是不是有前途。如果是一個在農村裏幹死活計的命,這樣的情況下又能到哪裏找老婆?他們一直在笑我,抱個小母狗回家做老婆還差不多。
過去,我一直在我大哥的打罵下生活著,現在,輪到我們的爸爸和其他兩個哥哥了。
我的心裏灰灰的。
李夏荷有兩個妹妹,還有一個弟弟。弟弟最小。李家的人叫那個孩子是小四子。李夏荷曾經跟我開過玩笑,說,我們家也有個小四子,你們家也有個小四子。
誰又能改變李誌高那個固執的木瓦工呢?
這個固執而有錢的李誌高,他怎麽會看得中我這個人呢?
我有點茫然無措了。
方曉蘭回來後,跟我講了李家的情況,告訴我:“李夏荷暫時是一定不能來見你的了,她家裏看得緊,而且,李家的話語之中,還有方家家庭經濟狀況不太放在眼裏的意思。”
我心頭掠一陣絕望。對我本身還好說,但對我家的輕視,才是最讓我感到絕望的。隻要一提到這件事,我的自卑的心緒就油然而生。
我能想到的是,楊美霖也說不定就是看到我們家那副樣子,也就理也不理我了。
但我希望方曉蘭再幫我捎信給李夏荷,就說我想見她。
真的,我真的想再見到李夏荷。我想她。真的想她。非常想。
而且,不是我想,是我的手想,是我的嘴唇想,是我的身體想。
刻骨銘心。
我於是就在信裏寫上了這些話,我讓方曉蘭幫我捎過去。我相信,隻要李夏荷看到這些話,她就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她就應該知道,她應該立即來見我。
可是,方曉蘭臉一沉,說:“好吧!我試試!”
我一點兒也沒有注意方曉蘭的表情變化。
方曉蘭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回來了。方曉蘭回的時候,麵帶喜色。我內心一喜,我知道,方曉蘭一定成功地送到信了。
誰知當我問她時,她才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說:“喲,你看看,我都差點兒忘了,信我早就送到了。信一送到後我就走了。李夏荷也沒有給我帶信回來,也沒有跟我說什麽,就把你的信拿去了。然後,她就說,曉蘭,你可以先走了,我曉得桂生的情況了。”
“後來呢?”我問。
“後來?後來我就找國琴玩兒去了。我們有好幾天不在一起了。我於是找她盤鳳仙花了。你看看,我現在在染手指甲。鳳仙花的花壓碎了,壓出了汁水,然後,加一點礬,到晚上,我就會把指甲染好了。”
我說:“曉蘭你怎麽回事啊,我是問你李夏花有沒有把信讓你捎回來?”
“沒有啊!”方曉蘭像剛剛想起這件事似的。
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知道,我完了,李夏荷再也不會理我了。
可是,我還是一直在盼,一直相信,我總該能與李夏荷再見一次的。我相信,我的信裏,充滿暗示性的話語,李夏荷一定是看得懂的。她不應該忘記我們的相約,不應該忘記我們幾次動情的見麵。
我跟李夏荷不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
突然之間,我淚流滿麵。
方曉蘭一下子不知道怎麽辦了,一個勁兒地安慰我:“桂生哥哥,你放心,我再幫你聯係夏荷姐,我有空一定去幫你找她。”
我在淚流滿麵的時候,方曉蘭與我說了再見。然後,就悄悄地走了。我隱隱覺得,方曉蘭似乎拉了拉我的手,甚至,她好像還在我淚流滿麵的時候從後麵輕輕抱了抱我。但我當時,一門心思在想著李夏荷,竟然什麽也沒有察覺到。
擁有一盞燈,其實並難。一隻墨水瓶便搞定了。
高中時代,那麽多晚上,坐在床上,燈盞放在手提籃裏的書上,然後,我就在這種墨水瓶子做的燈光下給親愛的楊美霖寫信。
一說到燈,我又想到了楊美霖。
我不得不承認,我不管在做什麽時,都會想到楊美霖,都會想到她那沉靜的目光。而且,楊美霖一定是在用她的那沉靜的目光看著我。非常奇怪,我一直有著這樣的幻覺。我知道,我的心裏,楊美霖未嚐有一刻離開過。我開始明白,這應該是初戀的效應。
夏天的晚上,其實真不宜點燈讀書。蚊蟲一直在我們身邊肆虐,我得不斷地拍打著蚊蟲。這真是有點白費油的樣子。但後來,我還是想到了點子。
但現在,複習,還是不複習,終於成了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
因為要考慮,所以,事情又在考慮之中,一天一天地被拖延了下來。
事情是突然有了轉機的。
有一天,我剛剛去到農場上準備上工,我們得寶叔——你知道的,他是我們家的遠房本家,他一直是我們這個生產隊的副隊長,而且,我聽說了,他應該與我爸爸處得特別好,他們小時候是一起放牛的——便也很快來上工了。他一來,就催我回家。得寶叔說:“老四啊,你快回家,你們學校裏的先生看你來了。說你這次考的成績非常好,還要你回去複習考學校哩!”
我不太相信得寶叔的話。我於是說:“叔叔,你沒有必要這樣騙我的。”
“你這孩子,好像我沒事做,專門要騙你。你還是聽你叔叔的話,趕緊回去,別讓人家孟校長和另一個老師等久了。”
我一聽是孟校長,便明白了,沒錯,雖然孟校長在方圓幾十裏路以內大名鼎鼎,但得寶未必能說得出孟校長的名號來。這一來,我便肯定了,得寶叔叔沒有騙我。
我連忙扔下手裏的活兒,朝家裏跑去。
既然老師們都來了,我哪裏還能在農場上待著呢?怎麽得也必須回家接待老師們和我們的校長。
猛然地,我慢了下來,我擔心這樣的家訪校長會說出我在學校談戀愛的事。我想,暗戀楊美霖,為楊美霖寫下無數情書的事,我們的校長與老師一定早就知道了。
但是,又怎麽樣呢?我明白,校長與老師不可能為這件事來。再說,我已經畢業了,他們何必為一個已經畢業的學生曾在高中時代有過一次暗戀的事來家訪呢?現在,既然是來家訪,一定是另外的事,譬如,是來要我回學校複習功課的,說不定,要我回學校做代課教師。畢竟,我的成績仍然是我們水廓中學響當當的。我看見了,學校有幾個代課教師,都是優秀的畢業生留校的。
我緊趕慢趕地回到家中時,已經是九點半鍾的光景了。
一到家,我就發現,我們家的小餐桌被搬到了廚房門前的樹蔭下。果真,我們的校長孟祥駧和我們的班主任張世存正坐在桌邊。在他們有前麵,是兩碗荷包蛋。顯然,他們已經吃過了,非常客氣地將筷子擱在碗上,碗裏還留著一個蛋,完完整整的,沒有動過。
這是我們這裏的鄉俗,給客上打四個雞蛋,客人吃三個,留下一個。這是待上賓的方式。客人留下來的,一般都是給家裏的老人與孩子吃,也算是奢侈一回。平常,沒有哪家奢侈到用這麽多雞蛋的。在那個年頭,一顆雞蛋要賣到二毛錢,誰有舍得花出這樣的開銷?我讀高中,九毛六分錢就是一個月的夥食費啊!
見我回來,孟校長非常開心,張老師也熱情地握住我的手。
媽媽倒是怪了過來:“怎麽回來得慢騰騰的?把客人晾在這裏,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懂事的。我還特地讓你得寶叔叔去叫你!”
我說不出話,站又不是,坐又不是。
倒是孟校長,連忙接過話來說:“方師娘,你不要怪孩子,這路得一步步地走,他也不會飛啊!沒事沒事,方芥舟同學,你去拿著板凳,也坐下來。”
說完,便指著麵前的蛋碗:“現在,我命令你給我吃了,也把你的張老師那碗裏的吃了!”孟校長善解人意啊,讓我趁機海吃一頓。
我哪裏敢做這樣的事?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我知道,這蛋一定是媽媽好不容易從鄰居家裏借來的。是要還人家的。何況,媽媽身體一直不好,一直缺營養,怎麽得也應該讓媽媽吃,我是不能吃的。
見我遲疑,孟校長說:“讓你吃就吃,給我個麵子,我還不知道你?難得加點營養。國林他哥哥把你家的情況都告訴我了。吃吧孩子!”
我看向媽媽和爸爸,還是不敢動筷子。
媽媽拿來抹布,很麻利地抹了抹了桌子,說:“讓你吃你就吃,怎麽不聽老師的話?”
我鼻子一酸,連忙轉過身,捧著碗到廚房間裏,連忙吃了一個,還留下一個,我把它放到了鍋裏,留給媽媽吃。
然後,我就出來,坐在孟校長與張老師的身邊,靜靜地聽他們講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