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方曉蘭的心中，一定有過無數次的千回百轉。少女的愛情就是這樣的特點。她也一定想象過我與李夏荷無數若幹次，甚至在心中演練過我與李夏荷的種種可能。最後，她還是下定決心，不管李夏荷與我是不是有過，她反正是要與我好上一回的，而且，她決定要付諸實現了。

    所以，她再一次找到我時，她說，一定要真真正正地跟我好一次。

    那一天，是在國林家，是在白天。

    國琴那一天正好不在，國林正在癡癡迷迷地做作業。國林完全沒有顧及到我與方曉蘭這時候已經站到他們家天井裏的大樹下麵，而且已經談及非常本質性的問題了。方曉蘭低低地對我說：“哥，我一定要跟你真正地好上一次。”

    我說：“我們不是已經好上了嗎？”

    我是指剛剛在我們的老屋裏那一場激情之吻。

    方曉蘭說：“你傻啊，那哪裏算好？你其實根本連碰都沒有碰到我。再說，你以為這樣你爸爸你媽媽會同意你娶我？我爸爸我媽媽會同意我嫁給你？”

    “可是，我這就不懂了，我們不是在好嗎？我們不是非常好嗎？”

    “虧你還是個高中生，這算哪門子好？這事，你知我知，還有誰知道？就那個呆子，也看不出什麽來。”說著，方曉蘭努一努嘴，朝著國林的房間。

    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說國林。

    我說：“沒有旁人知道不是更好啊，這事應該就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才對。”

    “我們兩個知道？這有啥用？不好出個樣子來，大人們哪裏會相信？又哪裏肯讓我們兩個結婚、成家。”

    我想想，倒也是啊！他們說不定還把我們的事當作過家家哩。其實，我們早過了過家家的時候了。

    “那，我想，我們還是去我們家的老屋吧！”想了好半天，我終於說道。

    “嗯！那裏也挺好。”方曉蘭點點頭，明兒下晚的時候，你在你老屋裏等我。

    我隨即從口袋裏拿出鑰匙，交給了曉蘭。曉蘭看著鑰匙，愣了，她還沒有弄清情況。我於是擠擠眼睛，然後套在她的耳邊，說：“你隻管去，然後打開門，我在屋裏等你。”

    下晚，就是我們這裏的人說的是黃昏，就是天欲黑未黑的時光。

    第二天下午，我整個地魂不守舍。我的門一直沒有打開，我一直將門鎖著，然後，我從前麵那家人家東麵的小夾巷子裏鑽進了我們的老屋子。這是一條秘密的通道，外麵人一般是不知道的。

    我坐在屋子裏，書也看不下去。我在等待。我知道，今天會是一個重要的時刻，會有一對青年雙雙墜入真正的情網，共浴愛河，實現愛情的飛躍。

    一想到這裏，我的心竟然也咚咚地跳得非常厲害，臉也不由自主地有點發熱了。

    我甚至更希望曉蘭早點兒到。我希望在大天光日之下，我希望我能看到曉蘭的全部。我不想再像上次跟李夏荷那樣滿心遺憾，那一次，太倉促了，那一次，天光也實在不給我幫忙，我隻能在模糊的夜色中看了一眼李夏荷的全部，但是，你想得到的，那又怎麽能看清楚呢？

    就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門外竟然響起了開門的聲音。我的心咚咚咚地跳著，跳得更厲害了。我知道，方曉蘭來了。她就要真正地走進我的世界了。

    方曉蘭一進入門樓，也沒有等我關好門，更沒有再伸出頭看看外麵有沒有行人，就一頭紮進了我的懷裏。接著，就用力地抱住我，吻住了我。而且，她還忙裏偷頭，騰出手來，把門搭子給搭上。

    我們在門樓裏便緊緊地抱在了一起。接著，我們是緊緊地抱著來到東麵那個房間裏。

    大概過了三十八個小時零七十八分五百零一秒，我們才終於分開了。然後，我們就緊緊地拉著手，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的眼睛。我們的眼睛裏全是愛情，全是燃燒的、熱烈的愛情。

    既然挑破了這層窗紙，我們便都覺得，從前一天晚上相約，到現在見麵，我們都快經過了六千九百三十六個小時零八十五分帶一百三十秒了，這太漫長了。真的太漫長了。

    我必須要說的是，這是我情竇已開之後，真正第一次觸碰到一個活色生香的女孩子，觸碰到一個有著熱烈的體溫和瘋狂激情的女孩子。而且，是在白天。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可以看到她的全部。

    就在那一天晚上，我明白了，方曉蘭是絕不會嫌棄我的這個家的。她不像李夏荷一樣有一個難纏的、不好說話的父親

    當然，我們自己都知道，我們這時候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可是，這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先要訂下來，然後，我們都保證，天長地久，永不分離。用方曉蘭的話說，“我們就是要做出點什麽來才行，隻有做出來，才是真正的愛情，才會有真正的相守與堅守，這以後，哪怕天老天荒，哪怕天涯海角……”

    方曉蘭的話太對了。

    可是，說到底方曉蘭就是個女孩子，到關鍵時刻時，倒是膽怯了。

    倒是我，反而急切地得到方曉蘭，要看到方曉蘭的全部，要全部得到方曉蘭。

    她的臉羞得通紅，不再肯讓我碰她。

    我裝著生氣，問：“你知道，我是你什麽人嗎？”

    終於，她怯怯地說：“男人。你是我的男人。是男將。但人家不好意思嘛，人家還不到十七歲。”

    “你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呢？你既然不肯我與李夏荷來往，那我就不與她來往，從此一心一意對你好。那你也要對我一心一意地好，是不是？”

    方曉蘭低著頭，一邊笑，一邊搖頭。

    我看她是不肯了，於是便放出大招，我說：“今天是你約我的啊！”

    我這麽說著的時候，方曉蘭終於想通了似的，開始解自己的鈕扣。

    她解得很慢，我要幫她解的時候，她輕輕地將我的手推開，她說：“不行，這是一個女孩子的第一次，得由自己完成所有的過程。”

    聽聽，方曉蘭哪裏像個鄉下丫頭？完完全全是一個小鎮上風情萬種的女孩子。

    十七歲的我，十六歲的她，我們就這樣擁抱在了一起。然後，我將她按下躺在那張長凳上……

    大概過了三百七十八天連六個月，我們才分開了，然後站了起來，這時候，我突然發現，椅子上全是水。

    我又突然發現，方曉蘭全身在顫抖。

    而那水，源源不斷似地，從她的身上流出來。我嚇壞了。我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

    可是，方曉蘭要我別怕：“是女孩子，都會這樣的……”

    我們就這樣，在最美好的年華，把最美好的自己交給了對方。

    我已經顧不得考慮我將來是不是能夠娶到方曉蘭了。我也不再考慮假如我考上大學我還要不要娶方曉蘭跟方曉蘭結婚。方曉蘭曾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隻回答說，我不會變的。

    我真的不會變，像我這樣的情況，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倒是我擔心方曉蘭會變。李夏荷不就變了嗎？假如方曉蘭的爸爸一定要方曉蘭嫁給其他一個什麽人，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當然，我心裏隱隱有點著急，有點緊張，非常沒有底了。假如考不上，方曉蘭會不會嫁給我，還真是很成問題的。像我們家現在這樣的情形，媽媽已經有言在先了，後麵會越來越困難。馮家女兒已經說了，要嫁到我們家，和我們家老二成婚，非要有一幢瓦房不可。我們這個家，現在這麽難了，哪裏能把個瓦房起起來呢？而如果你考不上，家裏隻會多一個飯來張口的人，你又哪裏能扛得住生產隊裏的那些農活。“真要是上不了大學，小四子，你可能就廢了，你們的哥哥講得沒錯，你現在不上學，還能成為一個莊稼上的好把式，但你要是複讀了也考不上，你就廢了，農村裏的營生，你什麽都不會了。”

    我想不到這許多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方曉蘭，是我和方曉蘭，是我和方曉蘭現在正在一起，真正地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內心偷偷地快樂著，有了方曉蘭，我說不定就有了最起碼的保障，我至少不會打光棍了……

    對於和方曉蘭的未來，我沒有多想。關於陳世美的事，這兩年，這出戲一直在演。我也想過，當我上了大學，身份轉換，可能，方曉蘭就會出局，我於是便會飽受蒲塘裏人的指責。可是，眼下，我仍然無法有這樣的幸運。大學對我來說，隻是一個遙遠的夢。

    當然，另一種可能也有，是方曉蘭一家，讓我出局。

    方曉蘭家就這麽一個寶貝丫頭，她雖然出生於一個農家，但是，她畢竟是個寶貝丫頭。她有一個弟弟，那個弟弟，聽說，在家嬌慣得很了，但是，奇怪的是，家裏人倒都對方曉蘭慣得不行，這丫頭在家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說想要月亮，馬上爸爸媽媽就會找梯子。

    對於將來，對於未來，我現在真的說不好。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現在，隻能走到哪裏說哪裏了。

    轉眼之間，開學的時間就到了。水廓中學的張世存老師打來電話，並親自來接我去學校複讀了。

    就像當初我是帶著與楊美霖的失戀高中畢業回家鄉的，現在，我帶著跟李夏荷的失戀，帶著跟方曉蘭的熱戀的喜悅，來學校複讀了。

    我自己都驚歎於自己的改變，不就是一個暑假嗎，我就已經不再是一個小男生而是一個男人了。

    誰也不知道我有了這樣的變化。誰也不知道我竟然已經有了女孩子了，誰也想不到，我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學科多了一門生物，這是一門新課程，我們都沒有學過，要從頭學。這一門學科，老師反複跟我們說，不難，不難，隻要背一點東西，就能上考場了。

    國林果真去了戴南中學。畢竟，人家哥哥是副校長，總算是場麵上人，能夠夠得著人說話。我們雖然也想去戴南中學，但一來沒有人幫我去說話，二來，水廓中學對我這麽好，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我住校了。爸爸和媽媽都讓我住校。免得在家多口舌。現在，我能夠住到學校裏了。真好！

    住進學校的那一天起，我意識到了，我開始獨立了。我得靠自己過日子，我得過自己的日子。那個家，是靠不住的。雖然，我愛我的爸爸，我愛我的媽媽。但是，我已經越來越意識，就是連我們的爸爸和媽媽，也希望我能夠獨立。

    他們在很多時候也已經幫不了我了。

    我也確實不能再需要他們幫我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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