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幸福來得過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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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是第一批憑考試而進入水廓中學讀高中的學生。要是放在以往,我們的三哥想要讀到高中也是不可能的。以父親的那種處世方式,貧下中農是絕不會答應他的兒子讀高中的。那時候,要想上大學,就得有貧下中農推薦。我們的二哥,躍進,說起來辛酸,說到底就是我父親給耽誤了的。不然,憑二哥那種要強,那種素質,上個大學是沒有問題的。
這時候的三哥,以他獨有的鋼筆字寫下了錦繡文章。他經曆了傷痕文學時代的洗禮,讀《班主任》,讀《傷痕》,讀《大牆下的德蘭蘭》……
這以後,他開始寫作,寫了很多退稿。但終於,他的《我們大隊的年輕人》,在他看了電影《我們村裏的年輕人》後獲得靈感,一揮而就,投楚水人民廣播站,當天,就在廣播站裏播出。整個蒲塘裏一下子安靜了,一個字一個字地聆聽著我三哥在紙上的文字。
這樣,接連不斷地,我們三哥的文字變成了一篇篇廣播稿。
這時候,我們的母親最為驕傲與自豪。每當廣播裏播誦三哥的作品,我們家就能接到廣播站寄來的稿費。五元啊!五元!
真的是一筆很大的錢,夠我們這個大家庭一個月的開銷。
而母親每次走在通往唐劉放大站的時候,臉上洋溢出來的笑容,都讓人能感受到我們的母親發自內心的喜悅與自豪。
母親這是去幹什麽呢?母親是去水廓放大站領取三哥的稿費,楚水廣播站的稿費往往總是先分發到各個公社的放大站,由放大站再通知作者去領取。這個時候是我們全家非常喜悅、非常開心的時候。
每當我們聽到廣播裏播出我們三哥寫的文章時,我們就知道,我們家又要領到一筆稿費了。我就是在那時候知道世界上還有稿費這一說法的。這讓我感到非常驚奇,一個人,沒事做,就在家寫寫字,還能領到錢?
說起來,我真的是非常羨慕我們的三哥。三哥應該是我們那個村第一個領到稿費的人。別看我經常大筆大筆地拿到稿費,但是,與我們的三哥比起來,我還是更羨慕我三哥的那種五元錢的稿費。
為什麽呢?
因為動靜太大。
到要領稿費的時候,水廓放大站的播音員,會在廣播結束後隆重地發布通知說:“蒲塘大隊方六一同誌,你的稿費到了,請速來人領取。”
你聽聽,三哥拿了稿費,整個水廓公社都知道了這件事。不得不讓人服氣的是,那時候,水廓中學那麽多高中生就隻有一個叫方六一的同學能拿到稿費,就是我們的老師,也沒有人有這份榮耀。
要是現在,一個人拿了一筆稿費,怎麽也鬧不出什麽動靜來。就算拿得再多,也最多自己偷著樂一把。有的雜誌社,甚至要了你的銀行卡號,把個賬一轉,就完事兒了,連個稿費單現在也沒有了。你說說,這世道,都成了啥了。也變得太快了吧?
說起來,三哥是以出色的寫作水平而被征調到學校做代課教師的。可是,好景不長,我們的三哥自己親手把這飯碗給砸了。
不但砸了自己的飯碗,還砸碎了自己的愛情,砸中了一個可憐的丫頭子。
在教學這件事上,三哥是一個喜感很強的人。
三哥這個人,最大的特點是不會一本正經地板起麵孔或嚴肅地上好一節課。
他在上第一節課的時候,我們都聽說了,原本,他其實是可以上好每一節課的,可是,他突然之間不能適應昨天還是學生今天卻就是老師了的身份轉型,於是,在這一刹那,他覺得非常好玩,剛剛準備嚴肅地上一次課,但是,突然之間便聽到下麵的學生喊道:“起立!敬禮!”
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剛剛準備說“同學們好”時,突然發現,這都成了什麽事兒了,我怎麽就成了先生了?
於是,他噗哧一笑,自己樂壞了。
這可好,下麵的學生看他笑起來了,便也都哄堂大笑起來。有的學生笑得流下了眼淚,有的學生笑著直揉肚子,女生們先開始不敢笑,到了後來,也撐不住了,一下子全都撐著桌子喊:“哎喲,哎喲,我的媽媽呀!”
就這一場笑在一開始就成了我三哥教育職場上失敗的伏筆。學生們發現,這個新來的代課教師,竟然是個不會把控課堂的角色。每當他嚴肅起來,想要管一管課堂秩序時,隻要有一個學生逗弄一下他,或者來個惡作劇什麽的,我們的三哥就會忍不住地想要笑。而孩子們看到三哥那種忍俊不禁的樣子,便全都樂壞了,有的拍桌子,有的跺地麵,有的鼓掌,有的相互推搡,課堂一下子就亂得不可收拾。
我們的三哥也曾經想過把控好課堂,但是,沒有人聽他的了。學生知道,三哥一點兒也不可怕,三哥是個老好人。
這以後,我們三哥的課堂越來越糟糕。特別是在小學低年級的課堂上,他更是控製不了。
三哥終於不能容忍課堂這樣下去了。學校也找了三哥談話,希望三哥的課堂有所改進:“不能再這樣了。否則,這還像什麽話呢?”
我們的三哥於是開始整肅課堂。
但三哥的整肅課堂,顯然效果極差,沒有一個孩子會聽他的,沒有一個孩子會買他的賬。終於,就有了我們的三哥體罰學生的事情發生了。
體罰學生使課堂秩序空前地出現了轉機,但是,後果也是非常嚴重的。有一次,我們的三哥再一次體罰一個學生時,這個學生寫了一封人民來信到公社文教中心,文教助理馬上派人下來查明情況,當場就下達指示:“這位老師,如果是公辦教師或民辦教師,就得認真教育,換崗或調換教學班級並作出深刻的檢討,如果是代課教師,就給他一次機會,如果有再犯,就請他回家。”
三哥就這樣把代課教師的工作給丟了。
這是快要到夏天的時候,正是我高考前後,我們的三哥突然遭遇到這種意想不到的變故。
這時候,我們的三哥正在談對象。那個對象是他的一個高中女同學,叫周紅芹,他們正在相處,但還處在雙方都未捅破那層窗紙的階段。周紅芹是周家莊人,離我們這裏,有七八裏路,要經過一個叫西舍的大隊,然後,才是周家莊。
那一天,周紅芹聽說三哥被學校炒了,立即從家裏往蒲塘裏趕來。
本來,周紅芹的來意是非常明顯的,她隻是想來安慰一下我三哥,可是,我三哥誤會了周紅芹。所以,當周紅芹來到我們家的時候,人家周紅芹還沒有進門麵,我們的三哥就對她吼了起來:
“你來幹什麽?”
“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你走!你滾!我不需要虛偽的同情!我也不需要鱷魚的眼淚。”
周紅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三哥的吼叫給嚇壞了。周紅芹猛然間飆出了眼淚,也對著三哥吼道:
“你方六一是個什麽東西!人家好意來看你,你為什麽這樣對待!我要看你笑話還要走那麽老遠從周家莊趕到這裏來?你真是把好心當驢肝肺了。”
周紅芹吼完就轉過身哭著走了。
我媽媽當即讓三哥去追:
“六一,你瘋了,你怎麽這樣對待紅芹?紅芹是個好姑娘!人家怎麽會是來笑話你的呢?你瘋了,你快去追啊!不然的話,這個姑娘你也不能到手的。”
我們的三哥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連忙跑出門去追周紅芹,可是,周紅芹已經跑出了老遠。我們的三哥使勁地追啊,追啊,才終於在追到西舍大隊這裏的蚌蜒河邊追到了周紅芹。
真險,如果渡船就要來的話,我們的三哥肯定就追不上周紅芹了。
但是,周紅芹說什麽也不肯原諒三哥,三哥拉著她,她一句話也不肯說,頭別在一邊。直到我們的三哥也哭下來了,周紅芹才停住了哭。
周紅芹看著三哥哭,忍不住地用自己的衣襟抽三哥拭去了眼淚。周紅芹一邊替我們的三哥拭淚,一邊說:“六一你知道嗎,我今天來,其實就是想跟你說一句最重要的話,我想跟你好,我想把自己的身子現在就給了你。你帶我回家吧,我就嫁給你,今天就嫁,我什麽也不需要,我就要你這個人。”
幸福來得過於突然,我們的三哥一下子懵住了。他衝動地抱住了周紅芹,哭得更歡了。
“死相樣子。”周紅芹破涕為笑,輕輕地罵道,接著用她的纖細的食指點了點六一的鼻子。
周紅芹跟著三哥回家的時候,媽媽開心得不得了。
我們的媽媽夢想著天上掉下一個兒媳婦,她歡天喜地地為三哥打點好房間,讓周紅芹與三哥一起先聊一聊。不過,我們的媽媽是不會同意這一天就讓兩個人圓房的。這不合規矩。兩個孩子,談戀愛可以,但是還沒有到那一步。
當然我媽媽是個多麽聰明的人,她太知道目前的情況下,我們的弟兄們應該怎麽做才最好了。當然必須先將生米做成熟飯,不然的話,我們的這些弟兄還能找到老婆嗎?家裏已經是這樣了,眼看著這個家是不能再幫助我們,特別是不能再幫助我們站弟兄兩個去討老婆的了。這個時候,就隻有靠我們自己了。怪不得當初我與李夏荷談戀愛的時候,我們的媽媽其實並不是十分反對。她說得那麽好聽:就讓孩子們談吧!孩子們願意,我們就沒有意見。
她能有什麽意見呢?別說她反對不了,就算她想反對,也無法阻擋孩子們的想法。更何況,這種家境下,她怎麽會反對?她又怎麽能反對?
所以,我們的媽媽很快就把我轟出去了:“去找國林玩,再不,就去你那個老屋子裏看書去。”
我詭秘地跟媽媽一笑。
媽媽也心照不宣地跟我一笑。
這樣,我就把房間,我們那個草房子西邊的小茅棚子讓了出來,就讓我們的老三和周紅芹一起,讓他們聊,讓他們談。
我們的媽媽特地為周紅芹打了兩個蛋,並親眼看著她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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