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我給你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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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突然到來的。

    就在那個暑假,上麵突然來了通知:分田到戶,包產到戶,聯產計酬!

    是的,真的開始翻天覆地地變化了,農村開始實行生產責任製了。安徽有一個小村子,早已經這樣做了,我們這裏都晚了好幾個節拍啦。

    天啦,我竟然就這樣與一個偉大的時代兜頭相遇了,原來,我現在竟然身處在一個偉大的時代,可是,我竟然還一點兒也不知曉,還一頭紮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患得患失地想著自己的愛情,想著自己的未來能不能出人頭地。虧得我還是個高中生,一個文科高中生,一個在眼界上應該比別人更大更遠的高中文科生。

    看來,還真不是假的,很快就有了動作:

    所有的農戶都被叫到了田頭,生產隊的所有家當都堆到了場上,分成一堆一堆的,拖拉機也拆了,也都分了。甚至稻床、工棚,都拆了,這一堆給你家,那一堆給他家,還有一堆歸我家。

    不到一天的時間,生產隊全部被拆了分了。

    田當然也分掉了。

    有的人家分得多,有的人家分得少。有的人家嫌多,有的人家嫌少。五保戶們是沒有人要了。

    整整三天,農場上吵得一塌糊塗,不可收拾。甚至,有人哭天搶地,喊道,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隊長對那些人吼也沒有用。就是哭,就是鬧。

    我們也看出來了,都是些平常有這些事兒那些事兒做的人在哭在鬧。田就這麽分了,他後麵既不好去管人,也沒有什麽事可做了。平常甩膀子甩慣了,遊手好閑,吃的是現成的,拿的是現成的,現在,沒有誰給他吃給他拿了,他就出盡洋相了。這種人,誰要呢?

    我深深地感覺到,一個人,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得看自己有沒有什麽。你什麽也沒有,人家憑什麽相信你、依靠你、接近你,以及跟你合作呢?

    我們家的狀況不是很好。說實在的,現在隻有二哥還能幹農活,所以,要的田肯定也就不多,總共要了三五畝。要是按照我們家的人口數,還可以要得更多。但是,要得來以後,誰來種田呢?總不能把田那就那荒著吧?我們的老大家要得比較多,兩口子正是幹事情的時候,他們當然要得比較多。

    然而,我很快發現了一些問題。我們的老大,竟然從那次以後,再不多問這邊的事了,爸爸媽媽好像已經不是他們的爸爸媽媽一樣的了。

    不但不問我們了,到了這種時候,他們突然在村子裏活動多起來了,他們不斷地到處告訴別人:“我們家的躍進,是一條懶蟲,是一個不懂得莊稼活的二杆子,好吃懶做。”

    我們的爸爸和媽媽,對老大的所作所為,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上門提醒過兩次,但是,每一次,老大都推得一幹二淨:“沒有!哪裏會有這樣的事?是人家在談,我們是不讓人家談,這多丟麵子啊!”

    你看看,他們是在做好人啊!

    爸爸無可奈何,歎息地跟媽媽說:“看看,這成了什麽了,養大的兒子,就像養大的狼。就算是狼,也不會這樣不管不顧長輩和弟弟們啊!他這是想把躍進搞臭了娶不上婆娘啊!”

    躍進這時候倒顯得非常仗義:“算了吧,不要放在心上。我倒不信,我不能把這個家頂起來。有我在,我們的家就在。我看他還能講什麽。”

    對於躍進的仗著義,爸爸媽媽也隻是笑笑,我聽到他們在背地裏談過了,哪裏曉得後麵的路是黑的還是白的?有了老婆忘了娘。不是一天講的話。終有一天,躍進會把馮家的姑娘娶進門。馮家那位四姑娘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現在也隻有天曉得。

    於是,兩位老人經常對我和六一講:“算了,你們還是別巴望著別人對你們怎麽樣,一切都得靠自己。聽到嗎?靠天,天塌;靠地,地陷;靠海,海枯。現在恨隻恨你們的爸爸媽媽,老的老了,病的病了,再也沒有更多的力量幫助你們了。”

    現在,人們下地幹活,都是朝著自己家的那塊田了。生產隊解散了,很多人擔心的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情況,其實並沒有出現。各家各戶之間,差不多形成了你幫我我幫你的情形。譬如幫工,你幫我一個工,我記上賬,什麽時候,一定還你一個工。

    方曉蘭家的田竟然就在我們家的附近。我是在有一天去薅水草時看到她也正彎著腰薅水草。她薅水草直起腰的間隙,看到我來了,連忙高聲叫道:“桂生哥,你也來了?”

    這丫頭,大大咧咧的。她一個女孩子,不管不顧,咋咋呼呼的,桂生哥桂生哥的,弄得我反倒有點不好意思。

    但我心裏開心。世界上竟然有這麽巧的事,我們兩家的田就靠在一起。

    有一天,幹活兒在田頭歇晌的間隙,曉蘭問我:“桂生哥,你還要不要上學啊!”

    我說:“我是要的。但也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如願,不知道家裏最後同意還是不同意。”

    “嗬!”

    我看出方曉蘭好像要說什麽,便問:“你肯定有什麽話想說,曉蘭,你倒是說話啊!”

    “你媽媽找過我了,她問我是不是特別喜歡你們家桂生。”

    我問:“啊?真的?我媽媽找過你?你是怎麽回答的呢?”

    方曉蘭沒有正麵回答我,她隻是問我:“你覺得我應該回答什麽?或者,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回答?”

    我說:“我哪裏知道。”

    “傻瓜!我說,當然喜歡了,特別特別喜歡。而且,我要嫁給他做老婆。桂生哥,我給你做老婆。”

    “我媽媽怎麽說?”

    “你媽媽啊,她都開心極了。她說,這下不用愁這個最小的了。”

    這話有點像我媽媽說的。看來,曉蘭也不是說謊。

    “不過,桂生哥,你媽媽說不用愁,但我倒是愁了。”

    我問:“你愁什麽?”

    “我愁你將來上了大學,肯定是不會要我的。”

    “傻瓜!你愁這個幹什麽啊,你永遠是我的曉蘭,我永遠是你的桂生哥!”

    三哥學會了劃槳後,家裏的渡船就交給了三哥,為了掙我的學費,其實是為了掙我來年一年的飯錢,父親和我出發去做冷飲生意了。

    我們是去賣冰棍。

    父親做了兩個冰棍箱子,一個大的,父親背著;一個小的,我背著。

    我們是從戴南冷飲店裏批發的冰棍,有赤豆冰棍,有雪糕,還有一種就隻是沾了點糖水的冰塊。不過,那種冰棍是最便宜的,隻用五分錢,如果三分錢,我們也願意出手,赤豆的和雪糕要賣到七分錢。

    我們每天排隊從冷飲廠裏批發出冰棍來,然後,一出冷飲廠的大門,我們手中的木塊就啪啪——啪啪——啪啪——地擊打著冰棍箱子,以引來顧客買我們的冰棍。

    我們一般是在戴南街上賣一陣子。然後,就出戴南,向北,回家,在途經的每一個村莊賣冰棍。這樣,大半天下來,我們正好可以在回家之前將兩箱子冰棍全都賣掉。偶爾,我們的冰棍箱裏會留幾根冰棍,這正好可以留給家裏的人甜甜嘴,給家裏的人降溫。

    一開始,我們的生意還是做得挺順利的。我們在戴南街上賣冰棍,沒有人惹我們。

    但後來,突然來了一些人,說我們占了他們的地盤,要交保護費。我看到他們人高馬大的,身上還有刺青,心裏便有點害怕。倒是父親一點兒也不怕他們,父親向他們解釋,家裏真可憐,孩子明年上學的費用全指望這點冰棍生意了。我發現,那些人一聽,原來凶巴巴的,到後來,竟然軟了下來,又有街上其他做冰棍生意的人幫助說情,“你們還是放人家可憐的爺兒倆吧!是從水廓那裏來的,不容易,你看人家這孩子是家裏的老四,想要上學,都沒有個錢。你們做做好事,就當行行好……”

    沒想到那些人吃這一套,竟然還真的不再跟我們要保護費,不但拍拍屁股走人了,還吩咐其他熟悉的人說,“再有其他兄弟來,就說,這水廓的父子們,已經交了保護費了……”

    這些要地頭保護費的人,說起來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上麵來人檢查,也就是工商那一塊的人。隻要一聽到工商的人來了,大家便連忙跑起來,有地方躲就躲起來,沒地方躲就向鄉下的方向跑。不然,被抓住了後就會被罰款,這樣一來,一天下來賺的錢還不夠交罰款的。而且,說不定家夥也要被沒收。

    父親聽了,心裏非常擔心。這把年紀了,跑也跑不過上麵的人。再說,這麽大年紀,急急忙忙地跑來跑去,逃來逃去,哪裏還有什麽麵子。賣冰棍掙錢,已經不能算是一樁體麵的事兒了,還被人逼得像個喪家犬一樣的,這算什麽事兒嗎?

    但是,眼下能掙到錢的,也就隻有這個行當了。你又能怎麽辦呢?是啊,這把年紀了,你不做這樣的營生,又能怎麽辦呢?隻能眼睛勤快一點,或者,幹脆,就到鄉下去賣。鄉下賣不出速度來,但隻要嘴勤腿勤,總能把冰棍脫手。父親這點底是有的。

    沒隔幾天,父親興奮地告訴我:“他終於聽說有一個新的冷飲批發廠,比戴南的冷飲廠要便宜許多,現在,戴南街上很多賣冰棍的都去那裏拿貨,然後,回到戴南來出手。”

    那地方叫青蒲。

    父親告訴我:“那地方也很有名,我還在那裏打過仗。那地方屬東台縣,薑堰、我們楚水縣、東台個縣的交界處,你姑媽嫁在鑼鼓莊村,離青蒲不遠。我們可以去那裏批發,然後,再弄出來賣,肯定很賺了。”

    “就是要弄一條船,從水路去青蒲,才更方便。”爸爸說。

    說弄就弄,說做就做。那一晚,我們回到蒲塘,父親就想辦法借到了一條船,第二天,我們帶了點幹糧,就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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