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談親事是在飯桌上。

    董紅芬為我夾菜了。我猜，這是她與媽媽約定的信號，她如果願意夾菜給那小子了，說明是對上眼了。如果她沒有反應，她就隻會吃自己的飯，不理任何人。

    事實上，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國林，我們都叫他“三豁子”，其實，說穿了，他生下來的時候就是個兔唇。而我，方桂生，不，現在我們家也認可我就是方芥舟了，卻是相當的帥的。時至今日，隻要當年的故友或昔人與我重逢，仍然會非常驚訝：“哇，方芥舟，你仍然是那麽那麽地帥啊！”

    所以，我就不得不告訴你了，沒有多少女孩子可以在我麵前走上幾步的。因為，她們看過我後，一般都邁不動腿了。

    我這人，天生自我感覺良好。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家裏已經那麽不堪了，但是，我卻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似的。

    我告訴過你，蓮姑這次帶著我來，其實相當於是訪親了。訪親的時候，應該成雙作對。所以，她帶著我的表妹和表弟一起來了，連同我，一共四個人。蓮姑是非常希望這門親事能成的。雖然，她後來告訴我，她與大嫂子聊起過：“這門親事，成與不成，完全在老四還要不要繼續複讀，要不要上大學。如果要上大學，這事就肯定談不了。如果不上大學，等老四定下來，不去折騰複習的事，董家就肯定立馬答應定下親事，甚至，早早地把婚事給結了也不一定。二十歲，就把個婚事結了，也是可以的。二十歲還不能結婚生孩子嗎？能了！可以了！”

    我承認，我是非常想成這門親事的。我知道，母親也是非常希望這門親事能成的。這會讓我們家寬裕許多。我說的寬裕，並不是富起來的寬裕，而是，有了更多的後路與退路。因為，這樣一來，我不但不要花家裏的錢，甚至還會為家裏省下不少錢以讓三哥能在將來娶上媳婦，甚至，董家也會在我們特別有困難時施以援手。

    當然，現在，倒是方曉蘭成了最大的問題。如果我與董家成親了，我置方曉蘭於何地呢？

    對方曉蘭，我隻要說是家裏逼著的，方曉蘭還能說什麽呢？當然，我也想到過，方曉蘭會急得去自殺，就像差點兒成為我三嫂子的周紅芹那樣。可是，我心懷僥幸，會嗎？應該不會吧？如果會呢？如果會，我也有辦法。我會好好安慰曉蘭，讓她別傻。我可以與那個董家的丫頭結婚，但我會一直愛著你。

    你聽聽，我那時候，就是在婚姻與愛情方麵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了。我認為，愛情就是愛情，而婚姻就是婚姻。這兩者，可以是統一的，也可以是不統一的。它們可以分離。我可以與董家丫頭結婚，而我可以一直與曉蘭你保持著偉大而神聖的愛情。

    我必須承認，我與曉蘭是愛情。雖然，我也保不定，在與董家丫頭談婚談嫁成功後會不會愛上董紅芬。我相信也是會的。男人的感情世界其實是非常大的。我在李夏荷消逝後，不是很快就與方曉蘭好上了嗎？而此前，我心裏隻有楊美霖，可是，在高中畢業後，在離開楊美霖後，我很快就與李夏荷有了實質的進展。有什麽影響呢？

    與董家的親事如果成了，我至少會有一條後路，而這條後路，隻要我不想斷，就不會斷。這是我的如意算盤。

    我可以愛著這個叫董紅芬的女孩子。是的，她是那麽健康，那麽淳樸，那麽善良。我從她的眉眼裏就能看出這一切。而她們的父親，我們的董姑父，也是那麽地沉著、純樸，不多言，不多語。

    蓮姑媽的小姑子，雖然身上有著一種說不出名字的毛病，但是，我看得出來，她是相當的精明，隻在風輕雲淡之中，就能夠看出事情的端倪。

    就在董紅芬為我夾第三筷子菜的時候，董家女主人發話了：

    “我說老四，”你聽聽，她完全是我們家親戚甚至是我們的蓮姑的口吻，而且，非常親切，“今天從家裏到鑼鼓莊，走了多少裏路？”

    “三十多裏路吧！”

    “累不？”

    “倒也沒覺得累。”

    “好小夥子啊！”

    停了停，她接著問道：“聽說，你到青蒲來過？跟你爸爸來過？”

    我“嗯”了一聲。我其實並不希望有人提起這段經曆。

    “好啊！人生難得少年窮。你這樣的事都能做，我也會很放心把丫頭交給你的。你蓮姑跟我說了不少你的好話，我還不信。剛剛我一直在看你，你不錯。丫頭跟著你，不會有錯的。”

    我心裏一陣激動，繼之一陣狂喜。我差點兒掉下淚來。我心裏對媽媽說：“媽，你看看吧，這事兒看來成了。”

    有一陣子，桌上沒有人說一句話，隻聽見吃飯夾菜的聲音。

    這桌飯吃得非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我不知道下麵會有什麽事，接下來會有什麽事兒呢？一定會談到我要複習上大學的事吧？

    董家姑媽一定是掐準了我們都快要吃得差不多了，便又開始說話了。我發現了一點，董家看來是我們蓮姑的小姑子當家，董家男主人基本上不講話，他隻是一個勁兒地讓我吃飯：“年輕人，就要多吃點飯，才有力道。”董家男主人翻來覆去的就是這句話。

    董家姑媽看著就要吃得差不多了，突然問了我一句：

    “四少爺，你看看我，還能活多久？”

    我愣住了，停下了筷子，慢慢地把筷子放在了桌上。

    這次，她沒有叫我“老四”，是叫我的“四少爺”。

    我抬起頭，望向她，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不看我，繼續說著，語氣平靜：“四少，我其實是一個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說不定哪天，閻王老爺就把我請去了。我這三個女兒，一個比一個聰明，一個比一個精明。也就是說，這大丫頭，倒是最實沉的一個。但我看你啊，太聰明，我不太放心，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這樣，這大丫頭，就嫁到你家。你如果要來我家，就娶了二丫頭，或者，三丫頭也成。”

    我看看董家姑媽，看看蓮姑，又看看董愛姑父，很久，我才說：“姑姑，你這是說哪裏的話？我今天來，就是來跟紅芬姑娘相親的。哪裏說見到人家二丫頭和三丫頭，又說起這樣的話的？沒有道理啊！”

    頓了頓，我說：“當然，我媽媽告訴過我，現在牛拴在你們的樁上，不管是我娶老婆還是上門做女婿，道理都是這樣的。一家女百家求。紅芬姑娘是大姑娘，沒有把大姑娘撇開先說二姑娘三姑娘的道理。”

    蓮姑這才說話了：“我說他大姑，你就不要試老四了，老四這點道理不懂還是個人嗎？”

    董家媽媽沒有看蓮姑，隻是伸出手對蓮姑擺擺手：“嫂子，你看不出來的，這老四，一表人才，你哥哥怎麽就舍得讓這樣的人物送到人家門上？我是想，就是他要娶紅芳、紅苓中的哪一個，我也都願意。我中意，我喜歡！”

    董家姑父跟著點頭，說：“是的，是的！這孩子，我也挺喜歡的。倒是怕做了上門女婿，反而被人另眼相看了。”

    蓮姑歎了口氣：“他大姑，你是難為我大嫂子家了，這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你還能給他們雪上加霜？”

    董家姑媽說：“嫂子，你是不懂我啊！我快沒幾天過了，到了我這份兒上，生啊死啊，窮啊富啊，是看透了。隻要人好，就什麽都好。這孩子，難得的一表人才，我看紅芬倒反而配不上她。可是，我又要親眼看到大姑娘嫁人或者把人請回來，我才能閉眼的啊！”

    蓮姑好像有點不高興了：“好，好，讓你閉眼，我們家老四，肯定是會來撐門立戶的。這總好了吧！”

    我看到董家姑媽差點兒掉下淚來的樣子，連忙放下碗筷，去臉盆架上拿來毛巾給她遞過過去。

    董家姑媽接過毛巾的時候，抓住了我的手，連聲說：“好孩子，真的是好孩子，有眼頭見識，又知冷知熱的。”

    我於是說：“姑媽，你不要多想，你隻管放心。這事，我們當然是聽你的，但是，我們還是要聽紅芬的。兩個妹妹還小，她們現在上學是要緊事，你先別說其他。”

    是這樣的，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是把紅芳與紅苓當作妹妹了。我看向她們，她們正埋著頭，認真地吃著飯。或許，她們還真不知道大人們是在說什麽哩。

    董家姑媽臉上立即出現了笑容：“好孩子！”

    說完，她轉向蓮姑，問道：“老四下一步怎麽打算呢？我聽說是要去哪裏複讀考大學的。是不是？”

    董家姑媽轉向了我，意思是問我了。

    我於是說：“是的，我還得去複習考大學。”

    “考上大學呢？考上大學還要我們家紅芬嗎？”

    “這是兩回事，扯不到一起的。我怎麽可能考上了大學就不要紅芬呢？”

    “你這孩子，人家都是上了大學回來毀親，你倒好，考上大學還要回農村鄉下結親？”董家姑媽問。

    “這還是兩回事。人家是人家，我是我。人家與我不同，我的情況更與人家不一樣的。我生在那樣的家庭裏，現在，我能在這裏立住腳，又哪裏能做出對不起人倫的事？”

    “嘴滑啊！大嫂子，你們這四侄少嘴滑。油嘴滑舌，我看是不穩靠，女孩子怎麽能嫁這樣的人啊！”董家姑媽一邊說，一邊倒笑了。

    說著，摸了摸我身上的衣服，掉轉頭問蓮姑：“這身衣裳是嫂子幫你侄子做的？唉，嫂子啊，你倒真是有心啊！其實，我是想把紅芬交給你，你就等於是她的親媽媽了。好吧，就這麽定了。老四你先考大學，考上考不上，你就都來我們家上門吧！別的什麽都不用講了。”

    “他大姑，你的意思是？”蓮姑問。

    “嫂子，你這還沒搞懂？我的意思就是老四先考大學，考上考不上，我們都要挑個日子把親事訂下來。訂下親來，人就可以先來我家了。我們也沒有那麽多講究，女婿早點上門，就成了。先可以在我家，甚至可以長時間地在我們家住著，結婚的事，到了時候，再辦婚禮就是了。如果上了大學，到了假期，就幹脆住在這裏。這孩子，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這在我們家，怎麽可能呢？”

    “這樣事怎麽定？”

    “一樣地訂，該怎麽著怎麽著，我們出彩禮，這就是我們上門求親了。老四這孩子，我是相中了。”

    我鬆了一口氣，事情竟然出奇地順暢，而且，是這樣的好，不但不要我們出彩禮，反過來，我反而像是爸爸媽媽的女兒一樣能夠讓對方出彩禮。這一來，家裏就太省了。

    媽媽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開心。

    我這一趟，走了這麽遠路，一個人，獨立地做成了這樣的大事。我自己都有點驚訝。

    原來，這世上是有這麽多好事等著我的。

    我的未來，原來可以一片光明與順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