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去戴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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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的事就這樣結束了。談妥了,敲定了。接下來,就是走儀式的事。而儀式的事,是我們等董家來上門。這天下哪裏會有這麽好的事呢?蓮姑滿心歡喜,我也非常開心。
蓮姑說:“桂生啊,今天就別回去了,就在姑媽家住上一宿,明早回去。今天要是回去的話,來回趕路,走這麽多裏路,人吃不消的。”
我回到蓮姑的家,吃完晚飯,洗了澡,就睡下了。這一睡,睡得非常沉,一夜無夢,一覺直睡到天亮。
第二天中午,我回到了家,仍然非常累。正趕上吃飯的時間。吃飯時,將到董家的事粗略地告訴了媽媽。
媽媽開心得不得了,說:“這下好,你是有了雙保險了。你蓮姑幫你做成了一件大事。將來,你要是有出息了,要好好報答你蓮姑。”
媽媽說:“我看出來了,你喜孜孜的樣子。”
隔了很久,媽媽又說道:“你看看你,要到人家門上了,竟然這麽開心,這個家留不住你嘍!”
媽媽說得有點感傷。
我想說什麽,媽媽把我攔住了:“媽媽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多想。這麽大的兒子,去到人家家裏,你讓媽媽不有點傷感又怎麽可能?”
“想不到,我盧素素淪落到這種地步。”媽媽隔了很久,又來了這麽一句。
我都不知道怎麽接媽媽的話了。
在媽媽的心裏,我當然知道,是有一道坎過不去的,畢竟,我知道了,她是那樣的出身……
接下來,我就得準備去戴窯上學的事了。
國林家早在準備了。
國林家準備得非常充分,他們準備了床,準備了好多大米,準備了錢,國林還特地做了幾身新衣服。國林的做法,讓人覺得他不是去上學,而是去相親去結婚去送彩禮的樣子。
相反,我們家沒有什麽準備的。衣服,反正就是我平常穿的那些舊衣服,換新的既不可能,也無必要。甚至,我都覺得穿新衣服我有點不自在,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的人,突然來一件新衣服上身,怎麽穿著都覺得別扭。
就在去戴窯上學前的一天,張世存老師突然來了。
張世存是來送錢的。
這讓我和我們全家都感到驚訝不已。
張世存坐下來,擦了擦汗:“我們都以為再來晚一天,方芥舟同學就會去學校了。”
還沒有等我們問明來意,張世存就說了:“我是來給方芥舟同學送些錢的。這是學校的錢。孟校長特地托我送來。孟校長一再說,去戴窯讀書,這是我們水廓中學的學生方芥舟的事,便也是我們水廓中學的事。水廓中學是方芥舟的家,學校的領導與老師,都可以說是方芥舟的家長。”
我看到母親的眼淚流了下來,我自己也禁不住了。我實在沒有想到水廓中學對我會這麽好。
“孟校長還說了,方芥舟同學不要有任何包袱,不要有負擔,好好複習。考取了,四年後,我們替方芥舟同學送行,把他送到他工作的地方,歡送他。如果考不取了,憑我們對方芥舟同學的了解,也足可以來水廓中學做代課教師。一邊做代課教師,一邊謀求轉成民辦教師,一步步轉成公辦教師。前途與飯碗,不需要多考慮。我們既然把方芥舟當作自己的孩子,就肯定不會讓他做一輩子農民的。”
我頓時淚流滿麵。
我沒有想到學校將我的一切都考慮好了。
見我如此,張世存說:“芥舟啊,你不要這樣傷心、傷感。其實,學校這樣做也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的,學校現在師資嚴重短缺,師資質量也非常不好。你知道的,語文老師現在湊不出一套帶全程初中的,更別說全程高中的語文教師了。孟校長一直在念叨,芥舟是個苗子啊,就是現在到學校做語文教師,也是一個不錯的中學語文教師啊!大家都看好你哩!隻不過,大家覺得現在還不能讓你那樣為了學校放棄考大學。畢竟,你是有希望的。甚至,很多人都在說,方芥舟是水廓方圓幾十裏以內這幾十年來最聰明的學生。我也不瞞你講,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我教了這麽多年書,沒有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不過,你得聽我一句話,你有些事,是不必要現在考慮的,不了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我知道張老師在說什麽,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心頭掠過楊美霖、李夏荷、方曉蘭。
甚至,我又一下子像刹不住車似的,想起了李夏荷那美麗的身子,想起了在老屋裏與方曉蘭的點點滴滴……
張世存喝了兩杯茶就要起身,我們連忙留飯。張世存說:“不客氣了,一來,學校還在等我回去回話,二來,大隊那裏也留飯了。我也不去了。”
我們苦留不住,隻好任隨張老師回水廓了。我們也知道,水廓離蒲塘裏其實也不算遠,走過去也不過二十多分鍾的樣子。再說,我們真要留飯,還真不知道要買些什麽菜好。這蒲塘裏,除了個肉案子,就沒有買菜的地方了。
錢,我沒有拿。全留給了媽媽,讓媽媽保管。我一下子也用不上這些錢。
我得承認,我這輩子也沒有看過那麽多錢,五十元啊!
張老師說:“去戴窯讀書,一年時間,十個月,我們差不多框算過,五十元是差不多了。不過,也不要太省。不夠了,就跟老師講,跟學校提,學校總會有辦法的。芥舟聽到嗎?”
去戴窯中學讀書,確實就沒有任何優惠與減免了。學費拾元是要交的,住宿費,學校說了,“全年也就象征性地收個五元,你說貴不貴?”夥食費是你自己吃飯,我們學校幫你代辦,“這個代夥費,你總不能不出吧?”
這一來,我算了算,一開學,就得要花上二十元錢。還得交上大米90斤。三個月的口糧。
晚上,爸爸和媽媽把我們都叫到桌邊,認真地對二哥和三哥說:“你們看到了,桂生花不到你們的錢。桂生其實是為我們這個家賺錢了。當然,這錢,我們誰也不能花,是水廓中學給桂生的。”
第三天,我和國林一起去戴窯。
我們是劃我們家的船去的。
一條小水泥船,放了二百斤大米,兩個門板和兩個樹樁做的擱床用的樹凳,我、我爸爸、國林、國林的爸爸和媽媽,一共五個人,幾大堆東西,一大早,向著戴窯出發了。
船上其實就隻有我和父親會劃船,國林的父親可以撐船,我們也帶了竹篙。但國林的父親那些天正好有點不太舒服,於是,我們便也不能要求國林的父親也來劃船啊撐船啊什麽的。
我擔心父親劃多了會吃力,還有,回程時,雖然我與國林不在船上了,大米也卸下來了,但是,那麽漫長的水路,要靠父親一個人一槳一槳地劃回家,父親肯定會吃不消的。
因為船就那麽大,也不能再上一個人,而且,三哥也不會願意來幫我的。真的,我沒有想到,現在,反而是三哥對我有著這樣的那樣的不滿與不願。想想也能想得通,三哥隻比我高了一屆,他其實也非常想複讀,但是,他卻沒有這樣的機遇。
我也知道,三哥在我去戴窯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我會考上。甚至,我們一家人都沒有想到我真的會考上大學。不可能,絕不可能。這蒲塘裏到眼下沒有一個人能考取,怎麽可能先是你老方家的方桂生考取呢?
看不到一個孩子真正考取大學,便沒有一個人會相信有人能考取大學。於是,我們的三哥從鼻子裏哼了一句,我才不送他去戴窯哩!
好吧,我自己打發自己。這總該可以吧?
我於是從蒲塘裏出發的時候,便打起了槳。
老實說,我打槳打得太好看了。我把槳打出了水花,我把槳劃到水裏,吃水是那麽深,劃得是那麽遠,而我將槳挑出水麵時,經常打出漂亮的水花,經常打出好看的漩渦。國林的爸爸和媽媽一個勁兒誇獎我劃船真的劃得太好了。
可是,國林這個狗頭,一副花花公子的樣兒,弱不禁風,簡直像個小姑娘,他竟然一上船就暈船,他把吃下去的東西全吐到了河裏,接著,他就開始幹嘔,恨不得要把黃膽都要吐出來似的。
國林的父親顯然非常失望,他看到了國林與我的不同,他覺得這太丟人了。國林的母親也一個勁兒地罵國林“死沒得出息!丟人!”
我和父親則一人一句地勸解國林爸爸媽媽,讓他們不要罵國林,這暈船,也不是自己想要暈就暈的,暈船的毛病,跟有出息沒出息也沾不上邊兒的。
在船上的,國林的父親偶爾會要我們的父親唱上一段,或者,講講他從軍的經曆。父親那一天竟然也興致非常高,他還真的唱了幾段,也饒有興致地講了幾段沿路他當年經過的村莊、打過仗的地方,甚至,當年的戴窯遭遇戰,他也是參戰人員。他對戴窯也是熟悉的。隻不過,有好幾十年不去戴窯了。
我其實早就知道我父親是多才多藝的人,我們的父親那天也將我的興致拉了上來,我於是一口氣唱了很多歌子。我唱了《紅星照我去戰鬥》《十送紅軍》《山丹丹花開紅豔豔》《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全是飆的高音。而且,我全都處理得非常精彩。我自己也都陶醉了。這一來,我父親傻眼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的四兒子才真正繼承了他身上的那點藝術細胞,父親連連說道:“想不到,想不到……”
後來,我們的父親問我:“我說老四,那你當初在去青蒲與戴南我們一起賣冰棍時你怎麽不能吼幾嗓子的?”
我說:“那怎麽好意思?就我們兩個人。今天不一樣,觀眾這麽多。”
很久,父親都沒有說話。我感到非常好奇:“爸爸,你怎麽不說話呢?”
父親長長地歎了口氣:“唉,真的委屈你了孩子,你原來能把歌子唱這麽好。我隻知道你二胡拉得很好。你真該生在一個能幫你考上音樂學院的家庭,要是那樣的話,你將來會是一個出色的二胡演奏家和歌唱家。你會成為一個音樂家。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我知道爸爸的意思,於是,我隨即說:“爸爸,你別多想,我這就是個業餘愛好,又不能當飯吃的。”
父親說:“你說的!做音樂家,是相當了不起的。唉,不提了!”
大家就都沒有說話,隻偶爾聽到流水的聲音,隨著每一打槳,在我們的身後越來越小,隨後便小到沒有了。
我其實是想讓國林不再暈船的。果真,這麽一來,國林不暈船了。
中途,我讓父親劃了七八裏水路,其他二三十裏水路,全是我劃的。那一天,我又一次發覺,我真的長大了。我能做大事了。
國林的父親也一個勁兒地感歎:“沒想到老四能做成這樣的大事,不容易啊!老四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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