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禮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一顆心又一下提了起來：“誰的眼睛看不見？”

    米喜說：“胡炸炸！我問他，他也不說。我就知道他看不見了！”

    唐正禮說：“你先別急！都看不見？”

    “右側看不見。站起來的往右偏，差點倒了！”米喜說。

    唐正禮想了一下，又問：“還有哪裏不舒服？”

    “他都不說啊！這我怎麽知道！”米喜很著急。

    唐正禮轉身出去了，往樓下走。胡炸炸還是那樣坐在樹下，靜靜的，和米喜離開時一樣，沒有動過。唐正禮快步走了過去，院子的老人回頭看他，紛紛和他打招呼。他答應著，眼光卻在胡炸炸身上。他徑直走了過去，停在胡炸炸麵前。米喜跟在他後麵。

    胡炸炸偏了一下頭，回避著他們的目光，臉上很平靜。唐正禮溫和的說：“爺爺，你熱嗎？坐在這太陽下！”快中午了，太陽已經有點強了。他隻有挪到旁邊的凳子，就剛好在樹陰下了，但是他都沒有動。頭上已經滲出了汗珠，不知道他是緊張的，還是熱的。他抬頭看看唐正禮，沒有回答。

    米喜從衣袋裏摸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胡炸炸抬起手來，卻沒有去接紙，手抬到了額頭，衣袖隨便一蹭，手又落了下來。米喜看看他。他笑說：“你紙巾還是香的……我不要！”

    米喜一下笑了出來。唐正禮趁機伸手拉他，笑說：“熱啦！上去吧，爺爺！”

    米喜回頭，招呼老人們說：“都上去吧！別在這裏，熱了！”隻能在早上和晚上出來活動，避開陽光強的時候，當心中暑。老人們都聽話的往樓上走。胡炸炸也站了起來。唐正禮拉著他，一直不敢放手，怕他看不見走。

    到了樓上，他終於說：“我沒事……”

    唐正禮笑說：“我知道，不是怕你累麽，扶著你走！”他笑著鬆了手。胡炸炸看看他，轉身往宿舍走。“胡爺爺！”唐正禮叫住他。他站在那裏，沒有回頭。

    唐正禮說：“還有半個小時就吃飯了。吃過飯後……”胡炸炸不等他說完了，就往前走，進宿舍去了。唐正禮的話說了一半。走道上都是陽光。

    米喜抬頭看看唐正禮，說：“他就是不想治！”

    唐正禮低聲說：“他這症狀，不會是一天兩天。他忍著不說！”他早就不舒服了，沒有吱聲，說明他不想治，不想讓人知道，主要是不想讓兒子知道。唐正禮拉著她回辦公室，說：“還是要治的。中風的前兆，一側視物不明，一側無力……不治怎麽行！發展下去會癱瘓。”

    一會到了打飯的時間。胡炸炸自己出來了，從醫務室門口過去，往樓下走。米喜和唐正禮看著笑了，跟了下去。胡炸炸和平時一樣，打了一份飯，從他們麵前過去。唐正禮往裏邊挪了一下椅子，讓他更方便行走。胡炸炸看他一眼，唐正禮笑笑，問他：“要坐這裏嗎？”

    “不過！”胡炸炸端著盤子過去，到後麵找一個棋友一起坐。

    吃完了飯，胡炸炸上樓來，走到醫務室門口，唐正禮叫住他：“爺爺，進來！”

    胡炸炸停了一下，說：“有事嗎？”

    唐正禮笑說：“你先進來！”

    胡炸炸說：“沒事我要去睡午覺了，很困啊！”

    “有事！”米喜和唐正禮趕了出去，笑著，一邊一個，把他拖了進去。米喜塞了一杯水在他手裏，說：“喝點水！然後我們帶你去買衣服。”

    胡炸炸水是喝了，一口氣喝幹，把紙杯放下，說：“不買！我有衣服穿”

    “買吧！我給你買！你這衣服都舊了。買件棉質的襯衣穿著多舒服！”米喜笑。

    胡炸炸說：“我就一老頭，穿什麽還不是一樣！你還是給唐醫生買吧！”

    米喜笑著，拖著他不放手。胡炸炸說：“你們哄我上醫院吧？我沒事，不用去……”

    “有沒有事，醫生說了算！”唐正禮拉住他另一隻手，兩人拖著他往外麵走，順著走道過去。

    胡炸炸喊了起來：“哎……你們幹嘛？”

    有人往這邊看。“別喊！”唐正禮說：“爺爺，大家都在睡覺，別嚇著大家！”老人們聽到誰病了，出事了，都會緊張的。

    胡炸炸也明白了。他放低了聲音，說：“我真不去……”

    唐正禮說：“一定要去。你在這裏就要聽我們的。你不要怕，錢的話我來出，還有米喜，就算你怎麽了，她會照顧你！”

    胡炸炸看看他們，忽然不說話，靜了下來，盯著他們看，眼神有點呆，有點可伶，像路邊看人的流浪狗。那樣的眼神，忽然就讓米喜心裏一緊，心疼他了，這樣一個不講理的糙老頭。腳步也停了下來。

    唐正禮笑笑，說：“爺爺，你累了嗎？我抱你下去！”

    胡炸炸看著他：“……不累”

    “那就走吧！”兩人拖著他下樓，出了大門，把他塞進車子。

    到了診室門外，遇到坐到輪椅上的，拄著拐杖的，家屬攙扶的，都是中風的老年人。唐正禮和米喜已經見貫了，中風後行動不便，難免，沒有危險已經算好了。

    胡炸炸就明顯的緊張了。一路的走了過去，他低著頭，盡量不去看，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唐正禮盡量擋著他的視線，扶著他過去。到了門口，他額頭都冒汗了。

    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吊著一口氣，行動不能自理，坐在輪椅上，仰人鼻息……生老病死，為什麽死能排到最後？因為前麵的債沒還，該是自己的罪還沒受。還不能死。

    也就不難理解胡炸炸為什麽不願意來醫院了。要花錢不說，一時也不可能治好。得了這樣的病，服務站不一定能留他，他出去還沒有房子住，就算兒子回來，也不可能不出去打工，就守著他。生活馬上就會陷入困境……所以他就自暴自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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