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終於我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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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嘀!

    心率監測儀發出單調的聲響,消毒水的氣息彌散在空氣之中,處處都是病人與家屬無助的掙紮。病房的一角,鬢角花白的中年男人顫抖地握住的手中筆,久久不能落下簽名。

    男人的視線被湧起的淚水模糊,手中那一份文件上,“器官捐獻誌願書”這幾個詞卻格外矚目,如一根刺,深深地紮入他的眼瞳。這幾個字,比死亡通知書還要殘酷。

    他的心因為阻止不了死神靠近的步伐而分崩離析,此刻竟還要同意在她死後將她的身體掏空,他恨不能替她遭受這一切。

    “桑先生,器官捐贈是病人的意願,但病人尚未成年,您作為她的監護人,可以選擇拒絕。但病人的情況……”身旁的白人醫生垂著手,糾結怎麽用詞更合適。“我們會為做最後的努力……”

    最後的努力……

    耳邊,白人醫生用法語說著這些。法語,被譽為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在男人聽來卻聽鋸木聲更難受。不過幾個,卻如重捶落在男人心頭,胸口漫開陣陣窒痛。他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花,隱忍地哽咽。

    “不……一定還有什麽辦法能救她……”男人顫著唇,淚頓決了堤,沾濕亂糟糟的胡子。

    白人醫生無聲地搖了搖頭,“桑先生,您應該知道的,現有的醫療水平還沒有辦法治愈漸凍症這種病。”

    男人黯淡的眸子頓蒼老,他不舍地望向病床上的年輕女孩子,恍惚看到她的眼睫微動。也不管那是不是錯覺,他立刻喜極而泣,緊拽住醫生的手。

    “她醒了!你看到了嗎,她醒了!”

    白人醫生不可思議地愣了愣,他迅速走到病床邊,用燈照了照女孩的瞳孔。瞳孔出現散大,病人正在經曆死亡前最痛苦的階段,生命餘下的時間屈指可數。

    “桑先生……”白人醫生垂憐地望著重燃希望的中年男子,抱憾地搖了搖頭。

    呼吸機的麵罩下,那一張如紙般蒼白的臉病態得近乎透明。呼吸那麽自然簡單的動作,她卻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她像是被丟上岸的魚,奄奄一息地大張著嘴。借助機器,氧氣強行被灌入肺中,卻無法緩解缺氧的感覺。

    房間的四壁都是雪白的,醫生的褂子也是雪白的,唯一一星色彩,是父親身上那件灰色的連帽衛衣。還是她親手挑的,與他素來一本正經的形象有些不搭。

    她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在麵罩下被放大,聽得見年邁的父親在病床旁一遍遍求著醫生要救她,甚至能聽到走廊上醫務人員匆匆走過的聲響,可是她卻難以發出一絲動靜,參與到其中。

    她的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卻是不屬於自己的,皮膚有知覺,卻失去氣力挪動,連眼珠都轉動都不受使喚。

    聲帶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她嚐試了很多次,才得以讓他讀懂她眼神中的意思。

    男人猶豫地探出手,因為不忍靠近,骨節處的青筋觸目地暴起。他小心翼翼地摘掉氧氣麵罩,將耳朵湊到她的唇邊,繃緊了神經,卻聽不到她在說什麽。

    “不要擔心,爸爸一定會救好你……”他緊握住她漸涼的手,緩緩揉搓,試圖讓她的身體回暖。

    她很想回他一個抱歉的笑容,可她的麵部肌肉卻不聽使喚,她看到他眼瞳裏的自己,笑比哭還難看。

    她本就長得不好看,現在更是醜死了,她這副樣子,再也不是爸爸的小公主了。

    她的唇微微翕張,他終於讀懂了她的意思,不可思議地瞪大眸子,用力搖起頭來。

    一直站在病房一角的桑雪好奇地上前,想看清些那女孩子的唇語,卻猛地聽到男人痛苦地對著病床上的女孩子喚了聲“小雪……”。

    桑雪錯愕地定住,疑惑那女孩子的名竟和她是一樣的。

    心率監護儀上的數字陡升,好幾個醫務人員接到指示後湧進病房。他們與她擦肩而過,卻仿佛看不見她一般。

    好奇心驅使著她往前邁了一步,越過病床邊神情緊張的醫務人員,她終於看清了那女孩子的麵容。

    眉眼似融化的蠟,往下耷拉,兩頰凹陷,失去了生氣……

    她似乎發現了桑雪的存在,艱難地抬起眼皮,向她的方向望來。

    桑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個躺在病床上,被各種儀器加身,垂死掙紮的人,竟是她自己!

    她難以置信地後退一步,卻從一個醫務人員的身體裏穿過。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如沒有肉體的靈魂,輕盈地飄在病房裏。

    病床上的女孩子突然痛苦地瞪大眼睛,喉嚨口堵著破碎的聲音。似會傳染一般,肌肉萎縮的無力感、心肺功能漸漸衰竭的痛楚通過某種不明的傳染方式,無聲地侵入桑雪的身體,直達神經中樞。桑雪頓似被人扼住了喉嚨,瞳孔散大,張著嘴大口呼吸。

    死亡的恐怖如長夜垂臨,桑雪顫抖著,發出一聲尖叫——啊!

    桑雪驚魂未定地自夢中醒來,背上冷汗淋漓,漬濕了身上的長裙。她環著雙膝,定定地坐在床上,心緒淩亂得久久不能平息。

    那個夢,竟真得仿佛曾發生在她身上一般。她將手在麵前晃了晃,又不放心地抓了抓被子,確定身體是真實的,也沒發生任何病變,才稍稍舒了口氣。

    沈彥柏的助理站在房間外禮貌地敲門,提醒她去餐廳用早餐。她怔忡地回過神來,隔著一扇門應好,爾後匆匆起身,走進衛生間梳洗。

    沈彥柏早已在餐廳坐著,等她來吃早餐。他處理完郵件,剛放下平板電腦,便聽到漸漸走近的腳步聲。

    空氣中流淌著薄薄的霧氣,陽光似被加了層柔光濾鏡,眼底的一切都被裝點得夢幻美好。即便桑雪素顏朝天,在他看來依舊是毫無瑕疵的。

    她沿著鵝軟石鋪就的小徑款款而來,未幹的發絲上有晶瑩的水珠在跳動。隨著她的身姿微動,水珠一閃一閃,襯得她整個人都是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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