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我養你
字數:25393 加入書籤
恢複意識之後,嗅覺緊跟著蘇醒。
令人作嘔的酸腐味夾雜著尿臊味,在鼻腔內橫衝直撞。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撒目四周。
光線雖然陰暗,但是能分辨出這裏是條狹窄的小巷。
不遠處有一大堆生活垃圾,難怪氣味會這麽臭。
驀地,一隻活物“吱吱”叫著從我眼前跑了過去。
聽聲音,應該是老鼠。
我嚇得趕緊坐起來,雙肩和雙臂卻痛得仿佛要斷掉。
疼痛令神誌清醒許多,卻迎來了更大的難題。
——腦海裏空空如也。
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甚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太不對勁了,怎麽會這樣……
晃了晃腦袋,還是空的。
使勁想啊想,汗都出來了,隻想起了一張溫柔的麵孔。
模樣特別眼熟,像……我?
還有,她的翩翩舞姿如天仙般飄逸。
“媽媽……”仿佛接收到了潛意識中的暗示,我喃喚出聲。
這個人是我的母親?
可她隻有二十幾歲的樣子啊,比我現在大不了多少吧!
我再度拚命回憶,始終一無所獲。
恐懼,像一隻無形的手,一點點扼住了我的喉嚨。
惶惶不安之際,一個人影踉蹌而來。
越是靠近,酒臭越濃。
來人終於站住,解開褲帶,開始撒尿。
臊味四起。
我不敢言聲兒,用疼痛不已的雙臂抱緊身體,警惕地聆聽。
終於,那人方便完,一邊整理褲子,一邊前行。
分明已經路過了我,卻又止住腳步,返身折了回來。
“喲,妞兒!”口齒不清,酒味嗆人。
我往旁邊的破籮筐那兒委了委身子,嚇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那人趔趄著蹲下來,往我跟前湊著,“乖……”
“別碰我——”除了失聲尖叫,我甚至忘了逃跑。
“嗬,還挺烈……”男人舌根發硬,卻準確地撲了上來。
哭泣,嘶喊,驚恐,絕望。
眼看臭嘴哈著酒氣俯下來,我隻能認命地閉上眼睛。
倏地,一聲鈍響,男人像死豬似的趴住不動了。
我還是不敢睜眼,不敢動手掀他下去。
驚懼之中,身上的重量驀然消失。
“你特麽是不是傻啊?啊?不會反抗嗎?由著這種賤男強奸你是不是?”一個略粗的女聲不客氣地質問道。
我不安地張開雙眸,發現眼前是一個梳著漂染短發的濃妝女孩。
她手裏的木棒,正是敲昏賤男的武器。
看見同性,心頭的委屈頓時洶湧而出。
我快速爬起,摟住女孩,慟哭起來。
“靠!”她爆了聲粗口,“你特麽掉糞坑裏了嗎?怎麽這麽臭!”
隨她怎麽嫌棄,我隻管涕泗橫流。
“我靠!你特麽別往我衣服上抹啊!這可是我剛買的朋克服……”她嘴上嫌棄,卻並未推開我。
旁邊的男人忽然動了動,我驚得止住哭聲,抱著女孩的胳膊不撒手。
“哎,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家吧!”她的聲音沒有剛剛那麽橫了。
大概是保護欲在作祟。
我茫然搖頭,咕噥著,“記不起來了,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她抿著嘴唇看了我一會兒,“這裏太味兒了!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把你收拾幹淨,然後再送你去收容所。”
看樣子,她是把我當成流浪的傻子了。
怎麽都好,隻要讓我有個去處,別留在這裏遭受淩辱。
扯著女孩的衣襟,我隨她走出小巷。
七拐八拐,進了平房區的一個院子。
院內搭著透明雨棚,下麵擺滿了健身器材。
房子舉架不太高,但是屋子裏麵很整潔。
“等著啊,我去給你找兩件幹淨衣服。”說完,女孩走開了。
我傻愣愣地站在地中央,局促得揪著衣角。
驀地,旁邊的房門傳來響動。
扭頭看去,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出現在門縫間。
我不知道什麽是帥哥的標準,但,他的樣子看上一眼便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他也在打量我,濃眉漸漸擰起,臉上有嫌惡。
隨後,“咣”一聲闔上了門板。
女孩很快便回來了,抱著衣物,帶我出門,去了院內的獨立洗浴間。
她把我送進去,並沒有離開,而是粗手粗腳地幫我脫掉髒兮兮的衣服、衝水、洗頭洗澡。
水雖然是熱的,氣溫卻很低,我幾乎全程發抖。
洗完,擦幹水珠,女孩幫我套上了幹淨的衣服。
外衣尺碼更不合適,上衣太緊,褲子太肥。
但,我已經很滿足了。
隨女孩回了屋子,她又幫我把頭發給吹幹。
清清爽爽的皂香氤氳而起,她圍著我打轉,頻頻點頭,“這還差不多!沒了屎臭味,還是很漂亮的!”
“我……要怎麽稱呼你……”我囁嚅問道。
她眯眸俏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我叫狄芸。你呢?”
不待我回答,又立刻接話,“同樣不記得了,是吧?”
我用力想了想,“沁兒……,媽媽管我叫‘沁兒’……”
“姓呢?姓什麽啊?”她拉著我,在沙發上坐好。
“姓……”我絞盡腦汁,“想不起來了……”
狄芸啞然失笑,“乖乖,你這個智商是不是隻有幾歲啊?”
這句話提醒了我。
不,我的智商是正常的,應該是腦子裏的記憶隻停留在幾歲。
大概,五六歲的樣子?
“沁兒,再好好想一想,你是哪裏人?”狄芸耐著性子繼續詢問。
忽地,門板“哐哐”作響。
狄芸歎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你自己慢慢想,我去看看活祖宗怎麽了!”
說罷,去了那個男人的房間。
沒多久,狄芸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沁兒,想不到就別想了。這樣吧,你先住下,等想到了什麽再說。”
我正愁無處容身,對她的提議求之不得。
稍後,狄芸做晚飯,我在一旁打下手。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雖然腦子裏記不起人和事,卻對生活常識了如指掌。
這麽說來,還不算是個傻子。
飯桌上,我坐在狄芸旁邊,跟那個初次見麵便一臉嫌惡的男人坐對麵。
“沁兒,這是我哥狄風,你也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端起飯碗,狄芸介紹道。
我嫣然巧笑,喚了一聲,“狄哥哥好!”
——人家看起來就比我年長,總不能叫“風哥哥”吧!
雖然,他跟“瘋哥哥”還是蠻接近的。
哪知,聽完我的稱呼,他竟神色專注地看過來,目光硬朗。
狄芸好像沒有察覺到,顧自幫我夾菜。
我被瞧得很不自在,隻有低頭猛吃。
飯後,急匆匆拿了碗筷去洗。
卻沒想到,狄風快步跟到了水池邊。
我剛拿起一隻碗,他就順手奪了過去,認真地用洗碗布擦拭油汙。
老實說,我有點怕,碎著步子退出廚房。
狄芸摟著我的肩膀回了房間,“傻丫頭,別怕,我哥不是壞人。”
“可是他好凶……”我唇角下勾。
“你是沒看見他以前的樣子,那才叫凶呐!”狄芸歎了口氣,“可我寧願他回到以前那種不可一世的狀態……”
我雖然不懂她的話,但是願意聆聽。
狄芸卻看了一眼牆上的古董掛鍾,“到點兒了,我得去上班。這是我的房間,你晚上就睡這兒吧!”
“不……”我慌忙拽住她的衣襟,“你別走,我害怕……”
“有什麽可怕的!”她扯回衣服,粗聲粗氣地安撫,“你好好睡覺,明早一睜眼,就能看見我拎著香噴噴的小籠包回來了!”
說罷,摘了牆上的背包,挎在肩頭,大步出門。
我不敢跟出去,窸窸窣窣爬到床上,蜷腿縮在角落裏。
俄而,客廳裏開了電視,聲音很大。
恐懼之下,越是嘈雜,越令人不安。
我把腦袋擱在膝頭,雙手掩住耳朵,身體哆嗦得像篩糠。
驀地,一隻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惶然抬頭,狄風近在眼前。
“你、你要幹嘛?”我往後掙著身子。
他不作回應,沒用多少力氣就把我扛到肩上,出了房間。
我嚇得忘了呼叫,像要死過去似的垂手垂腳。
走到客廳裏,狄風把我放在沙發上,扳著我的頭,讓我看電視。
……,這是什麽用意?
我縮著肩膀,睨了他一眼,然後聽話地望向熒屏。
畫麵中,一個梳著背頭的好看男人在說話。
“若有誰見過照片中的女孩,請提供線索。一經采用,酬謝十萬元整。若哪位能夠將女孩平安送回,蔣某願意支付現金一千萬。”
稍作停頓之後,男人眯起寒眸,語帶歎息,“駱駱,回來吧,三叔想你……”
深情款款,令人動容。
待到男人的影像消失不見,我仰頭看向狄風,“狄哥哥,我又不認識這個人,你讓我看他做什麽……”
狄風瞧瞧我,再瞧瞧電視廣告,拿起遙控器,用力摁了下關機鍵。
莫名其妙,也不知氣從何來。
我的恐懼並未偃息,小心翼翼站起來,準備回房去躲著。
沒走兩步,又被上肩,扛著回房。
往床上放我的時候,狄風的動作放緩了許多。
我沒有躺下去,一骨碌爬起,又縮在那個角落裏。
他站在床邊,擰眉看著我,一動不動。
對峙了足有五分鍾,我忍不住哭出了聲兒。
沒想到哭泣也能退敵,他轉身走掉了。
可是,我的淚水卻怎麽都止不住。
抽搭抽搭哭了會兒,卻見男人又回來了。
“哢嗒”一聲開了燈,他緩緩靠近床邊,把胳膊伸了過來。
指間捏著一枚棒棒糖,花花綠綠的糖紙很好看。
我抹了把眼淚,“謝謝,我不要,你自己留著吃吧……”
他的眉頭又蹙在了一起,動作敏捷跳上來,屈膝坐在我麵前,兩條大長腿把我圈了起來。
“你又想幹嘛?”鼻子不透氣,聲音囔囔的。
他把糖紙拆掉,圓圓的糖塊送到我嘴邊。
我倔強地扭頭,“不吃,有毒……”
牙齒“咯吱”聲過後,他捏開我的嘴巴,把棒棒糖塞了進來。
甜甜的蜜桃味縈滿齒頰,讓人舍不得往外吐。
“好,我會把糖吃光,你走吧!”我推著狄風的膝蓋,想讓他快點離開。
僵持了半分鍾,一隻大手揉揉我的腦袋,他轉身下了床。
昏暗的燈光下,結實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口。
我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
身體很累,順勢滑倒,枕著胳膊繼續搜尋記憶。
直到大半顆棒棒糖融化,腦袋裏終於浮現出一個地名,——寒城。
然後,便再也想不起什麽了。
蜜桃味沁人心脾,我昏昏然入睡。
早上一睜眼,天色蒙蒙亮。
電燈關了,我身上蓋著棉被,光禿禿的糖棒擱在枕旁的麵巾紙上。
正愣忡呢,狄芸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走進來。
“沁兒,醒了?來,起床吃飯,我買了小籠包和菜粥。”
我惺忪坐起,“芸芸,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夜晚出去,天亮回來,會不會是……
這種話我隻能在心裏想想,絕不會說出口。
人家救我於危難,我不可以傷人自尊。
她明顯一愣,“靠!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出去賣的吧?”
冰雪聰明。
我趕忙搖頭擺手,“不,不是的……”
“姐姐我雖然有紋身、化濃妝,還喜歡在身上穿各種洞,但絕對是潔身自好!”隨手拉我下床,“話說回來,我要是敢隨隨便便跟人睡覺,狄風能一拳打死我!”
說真的,若不是已經清楚她的為人,這番話足以令我心驚肉跳。
“跟你說吧,姐姐我是駐唱歌手。”她大剌剌摟住我的肩,“姐姐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幹幹淨淨的。”
自信又驕傲的眼神,令人信服。
我忽然覺得老天待我不薄,竟然在窮途末路遇上這樣一位貴人。
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萍水相逢注定要擦身而過。
吃過早飯,我鄭重其事地向狄芸辭行。
“你要走?連記憶都沒有,你能去哪兒啊?”她的嗓門兒很高。
緊跟著,狄風從他的房間裏衝了出來,站在我身旁,“呼哧呼哧”鼻息粗重。
我分別對兄妹倆微笑點頭,“謝謝你們的收留,可是我想去尋找身世。”
“你沒有錢、沒有身份證明、沒有親人,上哪兒去找身世?等著被賣進紅燈區做雞還差不多!”狄芸惱火地說道。
雖然口無遮攔,但不無道理。
我垂下腦袋,咕噥著,“昨晚想起了‘寒城’這個地名,很熟悉的感覺。或許,我就是寒城人氏……”
“你要是寒城人,怎麽會被丟在桂城的小巷子裏?”狄芸不認同我的想法。
“這個,我也想不通。總要去寒城看一看,才會離真相更近一些……”我固執己見。
一時間沒人說話。
我抬起頭,卻發現兄妹倆在對視。
狄風依舊重重地喘息,麵色焦灼,狄芸則一臉無奈。
“罷了罷了!”狄芸灑脫地甩甩手,“我們陪你去寒城!”
“陪我去寒城?為什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昧平生,要這麽鼎力相助嗎?
狄芸抬手戳了戳狄風的胸口,“問他!活祖宗是這個意思,我不能違逆。”
我轉視狄風,“狄哥哥……”
他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焦灼從臉上褪去,嘴角向上翹起了好看的弧度。
隨後,大手揉揉我的發頂,轉身回房。
初次見麵不是很嫌棄我嗎?
怎的現在反倒像個兄長似的呢?
好奇怪的人!
狄芸又摟住了我的脖子,“走,幫我收拾行李,咱們馬上出發,過午就能到寒城。”
“不用這麽急,你得補個覺才行……”我腳步踟躕。
“又不困,補什麽覺!姐姐一向雷厲風行,這樣才能活得痛快——”她高舉另一隻手臂,作振奮狀。
一個小時後,出了桂城,一路向南。
狄芸的座駕在我的意料之中,鳳凰紅吉姆尼,車子外觀和性能都符合主人的個性。
她在前麵駕駛,我和狄風坐在後麵。
吉姆尼的最大缺點就是內部空間相對較小,我們倆不得不挨著。
偏偏狄芸的車技跟性格一樣粗線條,趕上路況不好,簡直要把人給顛飛了。
晃了幾晃,狄風便把我摟在了懷裏。
結實的手臂有點硌人,但,很踏實。
我不清楚自己從前有沒有跟男人親昵過,盡管沒有對比,依然能夠確定這個男人給我的感覺並非心旌蕩漾,隻是單純的溫暖。
後來,路況好了,他仍舊不肯鬆手。
其間,狄芸在服務區停車,愣是把她哥的雙手掰開,帶我去了一次廁所。
再回到車上,甫一出發,那雙強壯的手臂又捆住了我的身體。
執拗得讓人哭笑不得。
就這麽被他抱著,抵達寒城。
這個城市遠比我看到的桂城要繁華,處處都是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
我們在快餐店吃了飯,落腳於一處家庭旅館。
歇了一下午,傍晚時分,狄芸就出去找工作了。
精力旺盛到令人發指。
出門不到一小時,她給狄風打來電話,告知試唱通過,正式開始駐唱。
這種颯爽的個性,我遠遠無法企及。
原本我想出去走走,換好了鞋子,卻被狄風攔在了門口。
他不說話,眼神和表情卻勝過千言萬語。
“狄哥哥……”我支支吾吾,不曉得該如何央求。
猶豫之時,又被扛在肩頭,送到了臥室床上。
我躺下以後就閉眼裝睡,沒多久,腳步聲遠去。
根本無法溝通,隻能等狄芸回來。
第二天上午,我跟狄芸提及此事,她快要笑翻了天。
兄妹倆在房間裏單獨交流好久,妹妹到底還是沒能說服哥哥。
他堅持不同意我出門,理由是外麵太危險。
狄芸笑著把商談結果告訴我,表示愛莫能助。
實在無計可施,我隻能選擇冷處理。
——不主動說話也不被動回應,把那兄妹倆當成透明的。
效果可喜可賀,半個月後,我終於能出門了。
不過,卻是三人同行。
車水馬龍的街頭,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不知道該從何找起,更無法確定能不能找出自己的身世。
狄芸帶我去買了合身的衣服,我偷偷算好了花銷總合,打算以後有錢了就還給她。
在外麵吃過晚飯,妹妹去酒吧上班,哥哥“押”著我回了住處。
倉促的一次外出,有點像監獄放風。
不行,我要親自跟狄風談談。
一進門他就開了電視,正在演廣告,卻不肯換台。
我把音量調小,蹲到他麵前,仰視著他的帥臉。
——前幾天瞄韓劇,恍然發覺狄風長得就像翻版元彬。
隻不過,狄風的眼神更加倔強。
盤桓片刻,我柔聲開口,“狄哥哥,沁兒得出去工作。”
他的嘴唇抿闔不定,似乎想說什麽。
“隻有出去工作,才可以融入到這個城市。接觸的人多了,才有可能尋找到我的家人。”我循循善誘。
沒有回應,他甚至垂下了腦袋。
我輕歎一聲,“再說,也不能一直讓狄芸養著,我不要吃白飯!”
一陣短暫的沉默,清朗的嗓音霍然而起,“我養你!”
狄芸說狄風已經快一年沒說話了,想不到,一出聲就是表白。
突兀的表白。
聲音好聽,顏好看,還有一身腱子肉,這樣的男人應該很搶手。
可是,我就像個情感白丁,get不到他的心意。
“我要自己養活自己。”這大概是相識以來我說得最決絕的一句話。
——隨著對空白記憶的適應,我也開始重塑人格與秉性。
畢竟,恐懼什麽的毫無用處。
又或者,狄芸對我的影響力是巨大的。
我雖然做不到像她那樣“颯”,但至少要獨立。
狄風專注地看著我,倏然露出了笑容,“固執的丫頭!”
聲音好聽到令耳朵懷孕。
“你……不自閉了?”我冒著觸雷的風險,踟躕問道。
他搖頭,神色泊然,“你把我治好了。”
“胡說,我又不是醫生。”我故意虎起了臉色。
之前那半個多月,麵對“自閉”的他,還算好過。
現在他恢複了“正常”,我反而無措起來。
想要坐遠點,沒等站起,雙腿麻得又蹲了下去。
得,免不了要挨個屁墩兒了。
結果並沒有。
狄風的大手撈住我的細腰,把我拎到了他的腿上。
結實的雙腿像肉做的板凳,蠻舒服。
可這個姿勢也太曖昧了!
“放、放我下去……”我結結巴巴地請求。
他努唇忖了一霎,慢慢鬆手,“沁兒,你的腰身兒好軟。”
我一怔,“好像我的柔韌性確實挺好的……”
“你是不是學過跳舞?”他正色問道。
這句話提醒了我,記憶中的媽媽是會跳舞的……
遂,借了狄風的手機,嚐試查詢寒城有史以來的著名舞者。
翻到第六張照片的時候,我呆住了。
連狄風也不免驚呼,“天,太像了!”
沒錯,就跟我的自拍照差不多,隻是像素稍微遜了一點。
這位舞蹈家名叫駱傾傾,專攻中國古典舞,最擅長的劇目是《銅雀伎》和《仿唐樂舞》,並因此獲獎無數。
我們相貌酷似……
她會跳舞……
那種越接近越恐慌的心情正在我身上發酵。
“沁兒,你查一下她的具體資料。”狄風在一旁提醒。
我深呼吸幾次,這才繼續查閱。
遺憾的是,駱傾傾在六年前就已經病逝。
過世時,年僅三十六歲。
我又迫不及待地尋找關於家庭成員的描述,隻看見了“女兒”字樣。
關於駱傾傾的女兒,用詞的詳盡程度不亞於她本人。
原來,這個女孩六歲那年遭到不明人士綁架,之後音訊全無。
駱傾傾在十年間利用巡回演出的機會尋找女兒,終是無果,最後憂鬱成疾、含恨而終。
而她女兒的名字,叫作“駱沁”。
我的思緒有點混亂,忙讓狄風幫我算一下駱沁的年齡。
二十二歲。
應該就是我這個年紀。
至於駱沁的父親,全文一字未提。
“沁兒,她就是你的母親。”狄風語氣篤定。
我沒有回應,目光凝滯地望著照片上的女子,電光火石般,腦海裏劃過了一幕幕模糊的畫麵。
風華絕代的媽媽。
牙牙學語的我。
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子。
……
最後,是打扮妖豔的年輕女人和不修邊幅的年輕男人。
他們笑著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抱上了一輛車子。
坐了好久好久的車,我被帶進了一個狹小的房間裏。
他們偷來別人家自製的肉腸,半口都不肯給我。
結果,兩個人先後吐血,再無聲息。
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點也不害怕,反倒衝他們微笑。
沒多久,我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就成了記憶的終點,也是空白的開始。
那年,我六歲。
今年,我二十二歲。
調皮的老天爺用橡皮擦把這十六年間發生的事情全部給擦掉了。
嗬嗬,從我被扔在肮髒的後巷便能看得出來,之前我過得並不好。
也罷,不找了,就丟掉那些記憶吧!
二十二歲,我要重新活過……
把手機還給狄風,我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接下來,像著了魔似的,狂睡三天三夜。
期間,狄芸喂我喝過幾次水,狄風喂我吃過幾碗麵。
三天後的上午,我洗了個澡,出門前往母親的墓地。
網上隨隨便便就能查到,舞蹈家駱傾傾長眠於寒城境內的最頂級墓園,寧息苑。
狄芸得去酒吧彩排,狄風陪我前往墓園。
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墓碑,漢白玉的碑麵上雕刻著惟妙惟肖的飛天仙女圖。
母親在照片上的樣子跟我現在差不多,隻是眼角眉梢都帶著悵惘之色。
就連笑容,都那麽淒婉。
“沁兒,你看——”狄風忽然指著碑座說道。
一束盛放的白玫瑰靜靜地躺在那裏。
我走過去,隨手摸了摸花瓣,是鮮花沒錯。
掃視一圈,並沒有發現人影。
誰會來祭拜她?
難道我在這世上還有家人嗎?
誰能給我答案!
一陣秋風刮過,有花瓣凋落,隨風而去。
我把懷裏抱著的三十三朵桃紅色康乃馨放在了白玫瑰旁邊,——花語:我熱愛著您,下輩子還要再做您的女兒。
旋即,屈膝跪在墓前。
“媽媽,對不起,我來晚了……”語未完,淚已下。
幼時的六年記憶,短暫又粗淺,全部都是模糊的片段。
但,卻足以令我感受到母親的愛。
“尋女十年,終是無果,最後憂鬱成疾、含恨而終”,回想起這句話,真如刀剜我心。
如今,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長久地叩跪,依舊無法泯去心底的感傷……
狄風終於看不下去了,強行把我抱了起來。
“你這樣折磨自己,她看到了不難過嗎?”他輕聲問道。
是啊,她一定舍不得我受一點點苦……
又待了一會兒,我俯下身跟母親道別,輕吻她的照片,然後,依依不舍地離開。
途中遇見了墓地管理員,幾乎是靈光一現,我問他有沒有留意過前來祭拜駱傾傾的人。
“有啊!”白頭發大叔回答得很幹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經常過來送鮮花,有時候還會在墓前坐一會兒。你知道的,現在很少有人這樣長情,所以我才會印象深刻。”
我激動地抓住他的胳膊,“能簡單描述一下他的長相嗎?”
大叔給出了一個籠統的答案:有錢人的長相。
依據很簡單,——沒錢的人能不分冬夏地跑來送鮮花麽?
話糙理不糙。
回住處的路上,狄風給我出主意,“沁兒,你隻要經常過來,就一定能夠遇見那個人。”
我也是這麽想的。
所以,必須把根紮在寒城。
中午,狄芸排練完回來,我把今後的打算跟兄妹二人做了坦陳。
至於他們的去留,全由他們自己決定。
當然,道謝是必不可少的。
兄妹倆對視之後,紛紛露出笑顏。
“姐姐這人強勢,至今為止,從沒有過女性朋友。那天,你哭得梨花帶雨的小樣兒令姐姐心生憐意,估計這輩子都放不下你這個妹妹了。所以,你丫的別想趕姐姐走!”狄芸給出的答案帥到令人啼笑皆非。
狄風的回答則直接許多,“我妹救了你,你又救了我,咱們三個怎麽分得開?”
成吧,那就抱團取暖。
第二天,我們退掉相對較貴的家庭旅館,重新租了個兩居室公寓樓。
以狄風的意思,是要租個三居室的,這樣就可以每人一間睡房了。
我留了個心眼兒,借口省錢要緊,攛掇狄芸租下了兩居室。
這樣,我就可以跟她住一間。
有了住處,我和狄風開始找工作。
狄風以前是打拳的,明眼人一瞧他的體格便知其是武行出身。
這樣的身手,隨隨便便就能到夜店去看場子。
為了照顧我,他堅持等我找到工作再說。
可是,像我這樣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人,哪裏有地方願意用啊!
接連幾日,頻頻碰壁。
一周後,狄芸給了我一張假的身份證,照片是我的,名字卻叫做“狄萌”。
她說我現在從零開始,就是新生的芽兒,所以取名為“萌”。
用她的姓氏,則是真心把我當作了妹妹。
不過,假證就是假證,登不了大台麵,我還是不能找那些太正規的工作。
斟酌再三,我在一家叫作“花火”的夜店做了服務員。
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端茶遞水送果盤什麽的。
不需要賣酒,也沒有提成,隻賺基本薪酬。
狄風為了保護我,進了“花火”看場子。
工作了幾天,聽其他人說,這家夜店在寒城是數一數二的紅火。
不止店麵豪華,就連服務也是最特別的。
說的人把“特別”二字無限加重,令人不禁想入非非。
我是不太相信,畢竟掃黃打非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反正有沒有“特別服務”都跟我沒什麽關係,我隻要端好托盤、別砸了酒水就夠了。
轉眼跨年夜,“花火”搞起了通宵慶祝。
往小包房送了幾趟酒水,我累得靠在吧台旁歇腿兒。
驀地,一杯溫水遞到了唇邊。
“趕緊喝點,嗓子都熏冒煙兒了吧?”狄風對我耳語道。
我接過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個底兒朝天。
——進來工作之前,狄芸和狄風就告誡過我,無論多渴,都不要喝這裏的水。
狄風每天都會帶水給我喝,每次都是溫乎的。
喝完,他把細長的保溫杯揣進口袋,便去別處巡場了。
狄芸常說,她養了個白眼狼哥哥,隻管小妹妹,不管親妹妹。
狄風隻是傻笑,什麽都不解釋。
我當然了解他的心意,但,有些事勉強不得。
休息了兩三分鍾,又來活兒了。
這回,酒水要送到VIP室去。
我有點遲疑,——那裏都是有專人服務的,我這樣的低水準根本就不夠級別。
奈何經理催得緊,我隻能硬著頭皮前去。
VIP室門口,連噪音都比別處小。
我低頭確定身上的工裝沒有問題,這才敲門入內。
按照規定,端著酒水,垂首走到桌前,雙膝跪地,把酒水放好,起身,退行幾步,再轉身出門就可以了。
然,就在我放好酒水準備起身的時候,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對麵沙發上傳來。
“喲,真是冤家路窄啊!”
我沒敢抬頭,按規矩起身,徐徐退步。
卻在後退的途中,被人絆了一下,仰麵躺在了地毯上。
沒等起身,便有一隻大腳踩住了我的胸口。
很疼。
“先生,我做錯什麽了嗎?”我無辜地扁嘴。
——正式開始工作前,經理有教過如何應對無理取鬧的客人,那就是忍。
狄芸則告訴我,一定要窮盡招數裝可憐。
隻要滿足了對方的高貴感和優越感,逃脫刁難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
可是,今天這個VIP似乎格外難伺候。
他根本就無視我的可憐。
“賤貨,你錯就錯在又遇上了我!”老男人眯起小眼睛,腳下再度用力。
“先生,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忍著胸痛,抵死不肯承認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那個“賤貨”。
“啪!”
一記耳光扇了下來,臉頰登時火辣辣的。
“你憑什麽打人啊——”我捂著痛處,邊哭邊問。
“打你都是輕的!”說著,他把腳挪開,俯身壓了下來。
我奮力推著他的醜臉,口中大聲呼救。
沙發上還坐著幾個男女,他們都嬉笑著看熱鬧,沒人過來幫我解圍。
哪怕聲援都沒有。
“哧啦”一聲,我的工裝領口被撕開,雪頸和鎖骨都露了出來。
“媽的,老子早就饞你這塊肉了,沒想到今天才到嘴……”話未完,臭嘴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渾身的雞皮疙瘩瞬間冒出,我抓撓著反抗,失聲痛呼,“狄哥哥——,狄哥哥——”
老男人抬起頭,一隻手鉗住我的雙腕,一隻手解著皮帶,滿臉淫相地說道,“錯了,你應該叫永哥哥!來,永哥哥給你吃好吃的……”
我真的怕極了,撕心裂肺地呼救,“狄哥哥,救救我——”
眼看老男人褪下了褲子,就要進一步行動,房門“嘭”一聲被踹開了。
老男人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飛到了牆角。
衣不蔽體,昏迷不醒。
狄風矮下身子,脫掉外套,披在我身上,摟著我的肩膀柔聲安慰,“別怕,哥在呢!”
說完,擁我起身,準備往外走。
不成想,沙發上坐著的幾個男人站了起來,將我們團團圍住。
一個個橫眉怒目,絕不肯善罷甘休。
“我對付他們,你找機會逃出去,往樓下舞池跑……”狄風對我耳語完,主動出擊,直奔其中一個人的麵門而去。
趁那個人彎腰捂臉的當口,我從他身邊的空隙溜了過去。
也不知道哪來的靈巧勁兒,奪門便逃。
誰知,剛跑到走廊裏,身後就有人怒罵著追了上來。
沒幾步遠,後腰便挨了一腳。
力道十足。
我仿佛一支離弦的箭,飛出去老遠。
地毯很厚,我沒有像那個老男人一樣摔暈過去。
但,胸痛得咳嗽起來。
身後,踢我的人沒有馬上追上來,而是罵罵咧咧地立在原地,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來啊,繼續跑啊!騷貨,你倒是跑啊……”
我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可是根本站不起來,隻能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著。
驀地,罵聲戛然而止,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回去幫他的同夥對付狄風了。
趁此機會,我繼續蠕動爬行。
沒有蹭出去多遠,胸口猛然一通灼熱,嗓子發鹹,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神誌模糊之時,一雙樣式考究的男裝皮鞋出現在眼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