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一口血，胸內反倒不悶不痛了，咳嗽也有所緩解。

    就是神誌不甚清楚，大概是驚嚇所致。

    我使勁兒甩了甩頭，令精神稍微振作一些。

    眼前的男裝皮鞋一動不動，分辨不出它的主人是敵是友，所以，不能輕易求助。

    就在我盤桓著要如何是好的時候，抑揚頓挫的男聲在上方回蕩，“姑娘，非要行這麽大的禮麽？”

    嗯？什麽節奏？

    是在譏誚我的慘狀嗎？

    狄風披在我身上的外套早就跑丟了我隻好一手撐地，抬頭仰望。

    看臉，大概……三十多歲？

    不好說。

    現在的男人跟女人一樣擅於保養，沒準兒這人有四十了！

    似乎為了配合我詳細打量，他徐徐蹲了下來。

    平順的西裝褲一點點堆起褶子，寓意著這個動作是在紆尊降貴。

    我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他的臉上。

    嗯，五官挑不出毛病，就是眼角的皺紋有點多，——是因為平時愛笑麽？

    他則擰眉回望，瞳子裏的內容說不清道不明。

    “VIP室有人鬧事兒。”我出聲打斷了詭譎的對視。

    言辭籠統，沒有詳盡敘述，是想看他作何反應。

    男人努唇頷首，幹淨修長的手指撫了撫三七分背頭，冷聲說道，“杵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滾！”

    我扭頭看向後麵，追趕並踢踹我的人竟然站在那邊發抖。

    聽見男人的嗬斥，對方連連鞠躬，“崇爺，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了！”

    “叫上包房裏的人，全部給我滾。”言辭冷峻，寒氣逼人。

    那人點頭哈腰一通領命，轉身跑回了VIP室。

    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蓋住了我的上半身，戲謔言辭再度入耳，“好身材都被人給瞧光了，還不趕緊起來……”

    我瞥了一眼他伸過來的竹節長指，搖頭拒絕，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

    這時，鼻青臉腫的幾個人抬著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老流氓走了出來。

    狄風緊隨其後狂奔而出，越過那群人，跑到我麵前，低聲詢問我是否安好。

    “沒事……”我不著痕跡地抹掉嘴角的血漬，衝他笑笑。

    那些人灰溜溜地與我們擦肩而過，一個個恨不得多長兩隻腳。

    “知道該怎麽做吧？”男人倏然寒聲問道。

    剛剛被嗬斥的那個家夥當即回應，“知道。崇爺放心，我會把事情處理好。”

    “滾吧！”

    “是！”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剛剛消失，經理帶人趕了過來。

    “崇爺，不好意思，是不是驚擾到您了？”向來喜歡發號施令的人，竟然也會唯唯諾諾。

    男人沒睬他，扭頭看我，“姑娘，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這是他跟我說的第三句話，也是唯一正經的一句。

    我搖頭，“不用了，謝謝你。”

    說著，扯掉身上的外套，還給他。

    狄風立刻把手中的衣服披在我肩上，裹得緊緊的。

    男人姿勢帥氣地穿著西裝，隨口發問，“你叫什麽名字？”

    “回崇爺的話，她叫狄萌。”經理陪著小心替我作答。

    “我問你了麽？”聲音十分不悅。

    經理尷尬地訕笑著，不知如何應對。

    那位崇爺整理好衣裳，挑著眉梢看我，“會跳舞嗎？”

    走廊裏一片死寂，在等待我的回答。

    想到小時候媽媽經常示範的那些基礎動作，我便隨口應道，“會一點點。”

    崇爺抱起了雙臂，一臉好整以暇，“你現在跳一段，我馬上讓你們經理給你調崗。”

    身旁的狄風當即幫我拒絕，“這位先生，狄萌受傷了，站都站不穩，是絕對不會給你跳舞的。”

    崇爺輕扯一側唇角，“受了傷卻不去醫院，是怕花錢還是因為根本就沒錢？”

    “怕麻煩。再說，這點小傷不礙事。”我實話實說。

    “不礙事那就跳一段讓我看看。”他睨了一眼經理，“隻要你跳一段，我就讓你們經理把你調去VVIP當差。你應該知道，那份工作薪酬很高，那邊的客人素質也都不錯。”

    經理跟著幫腔，“狄萌，聽崇爺的，趕緊跳一個。”

    看樣子，今天這段舞要是不跳，我極有可能走不出“花火”。

    可是，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會不會讓這個喜怒無常的崇爺笑掉大牙啊！

    罷了！笑就笑吧，總好過他使出別的陰招來禍害人。

    “要在這裏跳嗎？”我望著狹長的走廊，攤手發問。

    崇爺稍一揚頭，經理立刻會意，引著眾人下樓。

    狄風陪我走在最後，低聲耳語，“別跳了，我想辦法帶你離開。”

    “沒事，糊弄幾下就行了。放心吧哥，有數。”我故作輕鬆，心頭卻有點沉重。

    他還想再勸，走在前麵的崇爺卻倏然開口，“給她找套幹淨衣服換上。”

    經理馬上吆五喝六地吩咐女助理去找衣服，還特意叮嚀不要太暴露的。

    值得一提的是，女助理十分聽話，給我找了一套純白色希臘裙。

    ——雪紡麵料，一字肩，燈籠袖，下擺長及腳踝，裙圍無限肥大。

    豈止是不暴露，根本就是保守。

    很好，甚合我意。

    我被女助理帶到化妝間換了衣服，然後便隨她去了樓下酒吧。

    實在是搞不懂，哪兒都能跳舞，為何非要來這裏。

    站在崇爺跟前，睨見他身後被清理出來的品酒台，我頓時明白了個中緣由。

    果不其然，他回手拍拍寬大的實木台子，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這上麵的地方夠大嗎？”

    “還不錯。”除了有點高。

    狄風在後麵拉我的胳膊，試圖阻止我上去。

    我拍拍他的手，緩緩掙脫，翹起尖下頜，走向靠在台邊的木椅。

    崇爺抬腳踩住木椅的橫梁，穩住椅子，作出保護的姿態。

    我踏上椅麵，右手撐著他的肩膀，稍一借力，登上品酒台。

    老實講，那一跤摔得挺重。

    雖然吐血之後感覺好了許多，可還是有點發暈。

    這會兒一下子登高，難免心裏發怵。

    原地站穩，適應了半分鍾，心理狀態漸漸平複。

    酒吧裏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客人們還以為這是“花火”跨年小節目，紛紛拭目以待。

    “可以放音樂了嗎？”崇爺揚聲問道。

    我點頭，“嗯。”

    “激昂的還是悠揚的？”他再問。

    “悠揚的。”我不假思索做了選擇。

    他灑脫地打了個響指，幾秒之後，樂聲緩然而起。

    我閉上眼睛，腦海裏回憶著小時候媽媽時常練習的舞蹈姿勢。

    冥想之中，小腿卻情不自禁地勾起，接連脫掉了腳上的鞋子。

    隔著棉襪，腳底板貼在與地板相似的台麵上，某種熟悉的感覺便上來了。

    我微微側頭，腳跟靠攏，腳尖向外打開一百八十度，雙手下垂，成自然圓形，手指輕輕觸在腿側，完成了準備動作。

    喘勻氣息之後，睜眼，和著樂曲拍子，舒展身姿，踢腿，屈伸，旋轉，跳躍，在台子上翩然起舞。

    每一個動作都由靈魂支配，自然又流暢……

    當樂聲停止，我恍然醒來，才發覺自己跳了一段芭蕾舞。

    驀地，呼哨聲四起，掌聲如雷動。

    我居高掃視，想對所有人笑一笑，卻雙腿一軟，“撲通”癱坐在台上。

    “沁兒——”狄風失聲大喊。

    他的聲音還在響著，一個人影卻躍上了高台。

    是崇爺。

    “你沒事吧？”他單手把我撈起，凝聲問道。

    我梨渦淺笑，“沒事。”

    這個當口，狄風也跳了上來，一把將我從崇爺手中奪過去。

    “沁兒，告訴哥，哪裏不舒服？”他急得不成樣子。

    我還在笑，“哪裏都沒有不舒服。可能好久不跳了，懶筋有點受不了。”

    “來人！”崇爺不疾不徐地喚了一聲。

    經理立刻湊近，“請您吩咐。”

    不待崇爺說話，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真的沒事！我是不會碰瓷的，讓我哥送我回去休息就行了。”

    男人意味深長地盯了我幾秒鍾，唇瓣微啟，“好吧。”

    隨後，看向狄風，“你要寸步不離地照看她。如有異樣，立刻送醫救治。”

    狄風微微頷首，抱起我，走下品酒台。

    出了“花火”，卻打不到車。

    吉姆尼被狄芸開走了，她這會兒還在演出，又不能讓她來接。

    我身上的裙子一吹就透，寒顫忍都忍不住。

    狄風急得跺腳罵娘，發狠要再買一輛。

    幾分鍾後，一輛G級巴博斯停在了我們麵前。

    副駕駛車窗落下，坐在駕駛位的崇爺吆喝了一聲，“趕緊上車！”

    狄風稍作猶豫，到底還是上去了。

    沒過多久，車子停在公寓樓下。

    崇爺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張薄毯遞到後座，“喏，把她包上。”

    這回，狄風絲毫沒有猶豫，接過來，把我包得隻露出一張臉。

    道謝、道別，我們下了車。

    走了沒多遠，崇爺的聲音幽幽追了上來。

    “給你三天時間休息。三天後，直接換崗到VVIP。記住了，少讓這小子惹事，否則……”

    欲言又止。

    愣是把威脅人的話給藏起來。

    狄風是不會搭茬兒的，他的倔強絕非常人能及。

    如果我出聲替他回話，好像也不太妥當。

    遂，右手窸窸窣窣地從毯子裏鑽出來，看似攀上狄風的脖子，實則趁機朝身後做了個“OK”的手勢。

    不管崇爺能否看見，圖個心安罷！

    沒想到，他居然急促地鳴笛回應，之後便風馳電掣地開車走了。

    看似殺伐決斷，卻願意出手幫助一個最底層的服務員，這個男人，夠有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