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個趔趄，在隔音門關闔之後才穩住腳步。

    粗略地掃視一圈，房間很大，奢華程度超乎想象。

    VVIP，果然VV。

    遠處的真皮沙發上，原本正在談笑風生的幾個人戛然住口，紛紛望了過來。

    許是因為我沒穿製服，被當成了走錯房間的不速之客？

    ——寬鬆的斜襟白毛衣、白色微彈鉛筆褲、黑色中筒馬丁靴，再搭配淡妝以及馬尾長發，如此隨性的裝束，怎麽看都不像是應該出現在VVIP包房的人。

    尤其是，跟沙發上那兩個唇紅齒白、卷發爆衣的性感女郎相比，我就是隻散養野鴨子。

    “傻愣著做什麽？趕緊過來！”男聲乍起，未帶苛責。

    我歪著腦袋看過去，是崇爺。

    他今天的穿著打扮換成了含蓄優雅簡潔自然的英倫風，卻依舊貴氣不減。

    其他兩個男人則是一水兒的商務範兒。

    “崇，換口味啦？吃膩了金發碧眼的大洋馬、改啄清新雅致的小花鹿了？”胖胖的男人打趣道。

    “老龐，你這張嘴合該讓嫂夫人給縫上！明明是很有風情的一件事，卻被你形容得那麽低俗！”瘦一點的男人看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則是在起哄架秧子。

    崇爺沒理他們，衝我勾勾手，“過來！”

    像招喚小狗。

    我擠出笑容，朝他走了過去。

    “崇爺，您好！”到近前，行了個點頭禮。

    捎帶著衝另外兩個男人頷首致意。

    崇爺沒說話，隻拍拍身旁的空位。

    我乖乖坐下，餘光睨見一胖一瘦兩個男人的手分別擱在兩個女郎的光腿上，不免感到一陣厭惡。

    ——難道這就是VVIP客人的高素質？不過是願打願挨罷了！

    “身體怎麽樣了？”崇爺拈了一粒白草莓，放到我掌心。

    我拘謹地捧著，“哦，除了偶爾胸悶，其他的都還好。”

    “胸悶？”他擰起眉頭，“還是應該去醫院瞧瞧……”

    不待我婉拒，賤嘴老龐又扯起了嗓門兒，“崇，是不是你太貪大、沒有憐香惜玉，把人家小姑娘給弄傷了？”

    這回，瘦男人也跟著攪和，“崇啊，別怪哥哥我沒提醒你，年近四十動感情，那就跟老房子著火是一個道理……”

    停頓一霎，轉頭看向胖子，兩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接下去，“沒救了！”

    麵對合夥調侃，崇爺還是不予理會。

    “嚐嚐，看看甜不甜……”他指指我手裏的白草莓。

    拗不過盛情，我把草莓放進嘴巴，嚼了嚼，咽下去，點頭，“嗯，甜。”

    男人輕扯唇角，又給我摘了顆青提，“再嚐嚐這個……”

    話音未落，就聽胖子柔聲對瘦子說道，“老段，來，嚐嚐這根古巴雪茄，看看香不香……”

    老段接過雪茄，用雪茄剪仔細地切去雪茄頭，點燃，吸了一口，然後捏著嗓子回道，“唔，龐哥哥的雪茄就是香……”

    “雪茄”二字著重強調，惹得兩個妖冶女郎忍不住嬌笑連連。

    崇爺也跟著嘴角上翹，隨手操起一隻青橘皮，撕成兩片，擲向老龐和老段。

    那兩個老家夥借著躲閃的機會，分別把兩個女郎摟在懷中，明目張膽上下其手。

    她們不止不反抗，還嬉笑著迎合，仿佛被揩油是一件多麽光彩的事情。

    我嫌惡地收回目光，顰眉垂眸。

    “老段，別吸了，嗆……”崇爺倏然正色說道。

    瘦子睨了我一眼，立刻會意，放下雪茄，“喲，對不住哈！”

    這麽個小插曲倒是令氣氛正經了起來。

    三個男人開始談論工作上的事情，我有點無聊，低頭擺弄手指。

    耳朵自然閑不著，聽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崇，西海那邊怎麽樣了？”

    “昨天我們通電話來著，後續配套設施已經全部到位，過幾天就要開始試運營了。正式營業可能得等到開春兒。”

    “當初老三要在桂城那種小地方投資項目，我們一致反對，沒想到他這麽有魄力，說幹就幹……”

    “那家夥認準的事情，撞了南牆都不回頭！”

    “他那是單純地不回頭嗎？他是撞倒了南牆，原地再砌一堵；再撞倒，再砌……，反反複複，非得南牆開口求饒，他才肯罷休！”

    “哈哈哈哈，沒錯，就是這個調調……”

    ……

    聊了不到一小時，老龐向老段遞了個眼色，兩人摟著女郎起身。

    “我們先走了，你陪小姑娘再待會兒。”老段神色曖昧地說道。

    胖子的話相對露骨，“崇，前幾天騎馬的時候我看你腰傷好像犯了，今晚悠著點啊，別搞嚴重了！美味要慢慢品嚐，切不可貪嘴傷了腸胃。”

    崇爺並未起身相送，而是不氣不惱地揮揮手，“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十二樓，兩間總統套房已經備好，倆妞的台費也都算在我賬上了。”

    男人們聽罷，陸續道了聲“謝謝兄弟”，各抱一個女郎離開。

    房門響過之後，我往一旁挪了挪，跟崇爺拉開了距離。

    “你確定不用去醫院嗎？”他沉聲問道。

    我下意識捂住胸口，“嗯，不用。”

    他又遞給我一杯水，“溫的，喝吧。”

    狄家兄妹的告誡猶在耳畔，我接過杯子，隻在手中把玩，遲遲不往嘴邊送。

    “怕被下藥？”他抿唇搖首，麵帶笑意，“有戒心是好的，不過，要用對地方。”

    言下之意，不必如此防他。

    我假裝沒聽懂，放下水晶杯，對他淺然一笑，“崇爺，時間不早了，你不回家休息嗎？”

    他拿起那隻杯子，一口喝光裏麵的水，“咣”一聲擱回台麵，“怎麽？趕我走？”

    言行不悅。

    “沒有。”我吸了下鼻子，“內個，之前經理催得太急，我連製服都沒換……”

    剩下的話被“眼神殺”給攔腰斬斷。

    好吧，客人是上帝，由著他發飆就是。

    “你叫什麽名字？”沒想到，他卻溫和地問了這麽一句。

    我有點底氣不足，“那天經理不是說過了麽？”

    他伸出竹指，隨隨便便就勾住了我的下頜，令我不得不仰頭對視。

    “打個商量，我不強迫你做什麽，你也別糊弄我，行嗎？”

    ——這個動作，這個語氣，是打商量的架勢麽？

    我識時務地兜住了人家給的臉麵，眨眨眼，“崇爺，隻要你不勉強我做不想做的事情，我就會坦誠以對。”

    他露出了淡淡笑意，鬆開我，“小東西，居然討價還價。說吧，真名兒是什麽？”

    “沁兒。”我據實以告。

    “姓氏呢？”他刨根問底。

    我聳聳肩，“不知道。記憶中，我沒有爸爸。”

    他跟著歪了下腦袋，“好吧，這個理由我能接受。”

    隨手又遞給我一隻貢蕉，“水果裏沒有毒，吃吧！”

    我笑了，拿過來，“謝謝崇爺。”

    剝開皮，又遞了回去。

    他睨了一眼，沒接，“按照VVIP的規矩，你若給我吃的，就得喂到我嘴裏來……”

    我不知是真是假，猶豫了一霎，終於還是把貢蕉送到他唇邊，“張嘴，啊——”

    空氣被凍結三秒鍾。

    “就算你不會撒嬌，總會柔聲細語吧？這麽直通通地懟過來算什麽？哪有這麽喂人吃東西的？”崇爺袖手倚著沙發，臉色陰晴不定。

    喂也不行，不喂也不行，真是有夠矯情。

    我不再管他，徑自啃咬貢蕉，幾口就填滿了嘴巴。

    他把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扶額打量著我，“你……有二十歲麽？”

    “我二十二了……”嘴裏滿滿的，說話費勁。

    氣氛再度安靜下來，直到我吃完東西，騰出嘴巴。

    崇爺遞了張紙巾，滿口無奈，“你哪有二十二，最多五六歲。”

    我擦擦嘴，心說：果然好眼力，我可不就是隻有五六歲的記憶麽！

    “沁兒！”他忽然很幹脆地喚了一聲。

    “哎！”我應著，望過去，“需要我出去拿什麽東西嗎？”

    他搖頭，閑適地摸著後頸，“你長得很像一位舞蹈家。”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我母親，卻仍故作驚訝，“是麽？她是誰？”

    “她叫駱傾傾，是寒城最負盛名的古典舞者。”輕嘖一聲，“不過，紅顏薄命，她三十幾歲就病逝了……”

    “那真是遺憾了。如果她還健在，我可能會想辦法去拜會……”心裏紮痛，為無法親眼得見母親的真容。

    男人似乎在回憶，目光深遠，“我與駱女士有過數麵之緣，你們雖然樣貌相似，但，氣質決然不同。”

    我立刻來了興致，“哦？怎麽個不同？”

    他用指頭拄著嘴唇，沉吟片刻，“駱女士溫婉，知性，一顰一笑都帶著傷感。而你嘛……”

    我凝著目光，腦子裏描繪著“溫婉、知性、傷感”的大致輪廓，根本沒有留意他靠了過來。

    “而你，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聲音很輕，很近。

    “哈？”我看著他，如鴨子聽雷似的微張嘴巴，“什麽？”

    他並未被我的心不在焉給惹惱，反而泊然笑道，“野。”

    “野？”什麽意思？是說我粗俗嗎？

    男人沒有解釋，扯著我的手腕，一塊從沙發上站起。

    “崇爺，你想退房是吧？我去幫你結賬……”哎麥，可算是要走了。

    誰知，他卻拖住我不放，“一起。”

    “一起？”我試圖掰開腕上的竹指，“怎麽能讓尊貴的客人……”

    “閉嘴。”他溫聲低斥，拉著我往外走。

    糟了！

    我忽然想起他給別人開了兩間尋歡套房的事。

    ……，不會是還有第三間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