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家棟和妻子春光滿麵地走進來，便渾身舒坦地躺在太師椅上，甚至於還輕快地唱起了柳琴戲：“……想當初含羞帶怒離張家，現如今喬裝改扮試素花。她若是依然執拗不願嫁，我隻好一刀兩斷舍棄她；她若是主意改變隨我去，我這個新科狀元就認下她。有道是‘君子不念舊時惡’，從今後恩恩愛愛過生涯……”

    莊淑環給丈夫沏上一壺熱茶，但還是疑惑地問：“看你高興得！對了，剛才我就不明白了。自從當年爸讓家梁出任碼頭當家後，你這心裏就憋著一肚子氣。前幾天得知家梁病倒了，你還讓四叔去做說客。現在終於可以明正言順地做上當家這個位置了，你怎麽就一口回絕了呢？還連帶著不讓遠勝出頭？”

    臧家棟喝了一口茶，得意萬分地說：“你們婦道人家哪，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莊淑環白了丈夫一眼，但還是好奇地問：“那你頭發短見識長，倒是說來我聽聽有沒有道理？”

    臧家棟嘿嘿一笑道：“自從四叔在三房那裏碰了釘子，這幾天啊，我經過反複考慮，終於想明白了。憑我這些年的積蓄，就算碼頭垮了，我們二房的日子，也會過得很滋潤。大房和三房他們，可就說不定嘍。現在這個當家，可不好做了哦。所以啊，別說我沒那個本事扭轉乾坤，就算是有，我也絕不會出那個惡人頭！”

    莊淑環想了想，便附和道：“那倒也是啊。”轉而又擔憂起來，“要是碼頭真的渡過這一關了呢？你不是就虧大了嗎？”

    臧家棟冷哼一聲，輕蔑地說：“遠航那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更是沒有一丁點兒做生意的經驗，我們就等著看他的笑話吧，哈哈哈！”

    ……

    第二天一早，碼頭管理處的會議桌兩邊，就坐滿了碼頭的重要職員，大家都靜靜地不發一言。

    臧遠航緊皺著眉頭，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踱來踱去。

    一圈，一圈，又一圈。

    終於，臧遠航停住了腳步。

    臧遠方見狀，便小心翼翼地說：“遠航，你別急，反正還有六天時間呢。”

    臧遠航點點頭，但虹並沒有吱聲。

    臧家棟便陰陽怪氣地說：“沒有金鋼鑽，就不要攬那個細瓷活哦。”

    臧遠航看到二大那張幸災樂禍的臉，知道此時內憂外患，再也容不得自己多想了，立刻下定了某種決心，迅速從旁邊的文件櫃裏，抽出了一張白紙，並拿出筆硯。

    與會人員見狀，全都緊張地望著他。

    臧遠航飽蘸了毛筆，“刷刷刷”地在白紙上，寫下龍飛鳳舞的幾行字，然後站起身來，徑自走出了會議室。

    職員們見狀，互相望了一眼，便無聲地、自發地跟在後麵！

    ……

    碼頭管理處門口，臧遠航腳步沉重地走出來。

    當他回身站定，望著門楣上書寫的燙金字的“運河碼頭管理處”，以及兩邊對聯“船中爭日月”和“水上度春秋”時，麵色不由一凜！

    與此同時，職員們的神情，也是個個哀傷而肅穆！

    ……

    運河碼頭上，搬運工人們象往常一樣，正扛著一麻袋一麻袋的貨物，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忽然，工人甲急匆匆向碼頭跑來，一邊跑一邊驚呼道：“不好了，出事啦，出事啦。”

    工人們聞訊，便好奇地圍攏過來問：“出什麽事了？”

    工人甲大聲喊道：“碼頭要倒閉啦，大家快跟我來啊。”

    工人們不由發出一聲驚叫，立刻放下貨物，紛紛跟著他往管理處跑去！

    好在聞訊而來的老呂，攔住了正在奔跑的工人們，並斥責道：“你們亂跑什麽？”

    工人甲喊道：“碼頭要倒閉了！”

    老呂不由一呆，隨即勸慰道：“胡說！碼頭好好的，怎麽會倒閉呢？你們不要信那些謠言，回去好好幹活吧！”

    工人甲委曲地說：“不是啊，是真的要倒閉了。”

    工人乙不耐煩地說：“倒閉不倒閉，我們去問問臧會長不就知道了？”

    工人們全都附和道：“是呀，是呀。”邊說邊繼續向管理處跑去。

    老呂焦急地喊道：“回來，你們快回來啊。”

    但是工人們一片慌亂，根本沒有人聽他的。

    老呂無奈，想了想，便拔腿向相反方向跑去。

    ……

    碼頭管理處門口，臧遠航舉起手上的白紙，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粘了漿糊，果斷地貼到門上，並努力鋪平！

    隻見白紙上寫著幾行字；

    因故暫停營運

    直至另行通知

    運河碼頭啟

    看著這份告示，所有人都驚呆了！

    臧遠茹回過神來，便激動地製止道：“遠航，你不能這樣做。運河碼頭兩百多年基業，從來沒有停運過！”

    臧遠方也勸道：“遠航，把告示撕了吧。你說過的，‘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放棄希望。’還債的期限還有六天呢。我們可以去求求那八家錢莊的老板，或者，分一成的股份給王誌信……”

    鄭一飛附和道：“是啊，老板，把告示撕了吧。再說就算停運，也還沒到時候呢。”

    職員們見狀，均指著臧遠航，惋惜地議論紛紛。

    楊主管搖搖頭，直接唉聲歎氣地說：“真沒想到，老板英明一生，卻生了這麽個不肖子啊。”

    臧遠勝嘲弄地說：“早知道碼頭新當家，就是為了宣布碼頭倒閉，別說是我了，就是到大街上隨便拉個要飯的，也都會做啊。”

    臧家棟冷哼一聲道：“真沒想到，碼頭竟然敗在他手中！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啊！”

    ……

    與此同時，大街上、運河堰上、貨船上，工人們聞訊從四麵八方奔跑，很快就匯成一股洪流，直奔管理處而來。

    工人丙邊跑邊問：“到底怎麽回事？碼頭是不是真的會倒閉啊？”

    工人甲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我們要趕去堵住老板，讓他把薪水發給我們才走。”

    工人乙立刻轉身召呼道：“大家快點，晚了就要不到錢了，那可是我們的血汗錢呢。”

    工人們紛紛附和道：“是啊，是啊。”

    於是，他們跑得更快了。

    ……

    碼頭管理處門口，不知什麽時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然下起了綿綿細雨來。

    臧遠航佇立在雨中，痛苦地望著那份告示，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緩緩地轉過身來，麵向職員們，神情嚴肅地說：“我己經決定了，你們什麽都不必再說了。從現在起，碼頭正式停運，你們也各自回家吧……”

    正在這時，老呂拿著一支船篙，從大運河岸邊急急慌慌地跑了過來。

    他費力擠進人群，焦急地呼吸著：“航少爺，千餘名碼頭工人，正從運河堰趕來，準備找你要工錢呢。我是走水路來的，快跟我一起上船逃走吧。”

    臧遠航堅決地說：“不，在這關鍵時刻，我不會離開碼頭半步！”

    與此同時，己經可以看到運河堰上飛奔而來的一大群人影，以及隱隱傳來憤怒的呐喊聲。

    臧家棟悄悄退到兒子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襟說：“來者不善！我們還是快走吧，免得受牽連。”

    臧遠勝滿不在乎地說：“管我什麽事啊？又不是我要停運的。”但想了想還是說，“不過，反正我也不想上班了，正好去遛我的鳥呢。”

    就這樣，父子倆一前一後，迅速退出了人群，抄小路返回了城內。

    臧增年見狀，猶豫了一下，也跟在他們身後溜走了。

    老呂仍然在焦急地勸道：“航少爺，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臧遠茹附和說：“是啊，遠航，你快和呂叔走吧，先保命要緊。”

    臧遠方催促道：“你快走吧，這裏有我呢。”

    職員們也紛紛勸道：“是啊，老板，你快躲一躲吧。有些工人脾氣暴躁，為了錢，會和你拚命的。”

    可是任憑大家怎麽勸說，臧遠航都站在那兒，紋絲不動。

    無奈之下，職員們隻好自發圍成一圈，將他圈在了中間。

    很快，工人們就來到了麵前！

    工人甲氣喘籲籲地說：“老板呢，老板在哪兒？”

    其餘工人全都隨時附和，群情激昂，將職員們擠在當中。

    臧遠航擠出職員們的包圍圈，冷靜地說：“大家有什麽事，就和我說吧。”

    工人乙不滿道：“和你有什麽好說的，我們隻找老板！”

    臧遠航一字一頓地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碼頭的新老板了！”

    聽了這話，所有人都愣住了！

    臧遠方趕忙解釋道：“對，對，因為老板忽然病倒了，所以以後碼頭的事，就全權交給新老板處理了。”

    工人甲聽了這話，情緒愈發激動，指著大門上的告示，憤怒地問：“你是我們新老板？哪有新老板上任第一天，就讓碼頭停運的？”

    工人乙附和道：“是啊，我都在碼頭做了十幾年了，從來沒有停運過一天！”

    工人丙不耐煩地說：“大家不要和他廢話了，既然你現在是老板了，那麽快把薪水發給我們吧。”

    工人們聽了這話，紛紛揮舞著拳頭，喊聲震天響：“對，快把薪水發給我們……”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