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逢會館成立230周年紀念，照例請來了徐州最大的柳琴戲班。所以早飯一過，其與江西會館共同供奉的城隍廟前的空地上，便開始響起了鑼鼓喧天的喧鬧聲。

    唱的第一出，便是家喻戶曉的柳琴戲名劇《姐妹易嫁》，扮演毛紀的小生身穿玉帶大紅袍、頭戴七彩花羚帽，意氣風發地粉墨登場了：“春雷一聲震天動，得中金榜第一名。萬歲恩賜旨一道，榮歸故裏把親迎……”

    甫一亮嗓子，立刻就贏得了滿堂彩！

    柳蘭香夾雜在圍觀的人群中，一邊拍著巴掌歡呼，一邊身邊的人交口稱讚道：“好聽，真是太好聽了！”

    此時舞台上，扮演毛紀的小生正在念白：“俺毛紀，山東掖縣人氏，自幼家道貧寒，與人牧牛為生，皆因主人刻薄，不堪虐待，是我一怒歸家，發奮攻讀。今科得中頭名狀元，前往昌邑完婚。正是‘攻名遂夙願，婚事難稱心’。”

    中軍念白：“啟稟狀元爺，來在石橋鎮，離昌邑還有四十裏。”

    小生念白：“人馬暫歇館驛之內，明日午時到昌邑張有旺府上接我。”

    中軍念白：“遵命。”

    小生念白：“即刻備下藍衫一頂，方巾一頂，我另有公幹！”

    ……

    徐家大院後院徐立春和柳蘭香的臥室內，此時空無一人。

    徐佩萍疾步走進來，打開牆邊的櫃子，開始翻找著什麽。

    她一邊翻找一邊自言自語道：“好奇怪啊，我上次買的那匹紅綢緞，到底放到哪裏去了呢？”

    ……

    蘇鎮揚會館內的大戲台上，小生毛紀的扮演者，己經脫下了玉帶大紅袍、七彩花羚帽，換上了樸素的藍衫方巾，一看就是最寒酸的讀書人打扮。

    此時，他正佯裝垂頭喪氣地唱道：“實指望今科身得中，見了素花話好說。誰想如今落了榜，我張著個大嘴說什麽？別人迎親抬花轎，我娶媳婦用小車，素花嫌貧不跟我，活活砸了我的鍋！”

    他自幼的訂婚對象，扮演張素花的小旦偷聽到後，不禁失望至極：“天哪！”

    毛紀己經唱到哽咽了：“俺放牛娃子命好苦，連個媳婦也撈不著。”

    身著大紅嫁衣的張素花聞言，簡直如晴天劈靂，氣極敗壞地唱道：“貓咬尿泡空歡喜，熱身子涼了大半截。破衣爛衫牛屎氣，我鳳凰怎棲烏鴉窩！”

    妹妹張素梅見狀，連忙喊道：“姐姐，姐姐。”

    戲台上，柳蘭香一邊聽，一邊興奮地和旁邊的人交頭接耳！

    ……

    徐家大院後院徐立春和柳蘭香的臥室內，徐佩芸仍然在衣櫃中，焦急地翻找著她的紅綢緞。

    忽然，她的目光被角落裏一塊紅色的東西吸引，以為是布料，便隨手扯了出來。

    沒想到竟然是婚貼，她下意識地打開，但僅僅是掃了一眼，便吃了一驚！她以為是自己眼晴花了，連忙揉了揉，卻清楚地看到，在“臧遠航、徐佩萍”的旁邊，竟赫然多了母親的簽名以及鮮紅的手印！

    ……

    蘇鎮揚會館內的大戲台上，張素花己經脫下了大紅嫁衣！

    張素梅正在苦口婆心勸姐姐：“想當初咱與毛家同受苦，魚水相幫渡生涯。下坡剜菜在一起，上山砍柴，他幫咱姐妹一同背回家。皆因毛哥人品好，才把姐姐你許配他。現如今你嫌貧不願把他嫁，這悔親的話兒你叫爹爹，他怎對毛哥去回答？眼看天色己不早，我的好姐姐，你就該歡歡喜喜高高興興梳起妝來頭戴絨花，再蒙上紅布把他嫁。”

    張素花用開妹妹，生氣地唱道：“我用不著別人把我勸，我用不著別人把我說，我用不著別人誇賢惠，我用不著別人把牙磨。人人都往高處走，誰願意種地受折磨？”

    張素梅反駁地唱道：“不種地不下坡，不收五穀吃什麽？”

    張素花不以為然地唱道：“不種稻子吃大米，不種麥子吃饃鏌，不用養蠶穿綢緞，不當匠人住樓閣。”

    張素梅繼續勸道：“東西來得這樣易，除非是作惡你去搶奪。咱不能嫌貧又愛富，留下罵名萬人嚼。”

    戲台下，柳蘭香一邊聽著，一邊對著戲台上的演員指指點點地評論著！

    ……

    徐家大院客廳內，徐佩芸手裏拿著剪刀，正要死要活地哭喊說：“嗚嗚嗚，我不過了，我死了算了！”

    正在抹桌子的徐佩芸，連忙飛奔過去，大吃一驚道：“佩萍，你別，千萬別！”邊說邊強行奪下了剪頭。

    沒想到徐佩萍被奪了剪刀，又作勢要撞牆。

    徐佩芸連忙拉住她，急切地問：“你告訴我，到底誰欺負你了啊？我才好為你做主啊。”

    徐佩萍卻哭喊道：“你做不了主的，你做不了主的，我還是死了算了，嗚嗚嗚！”邊說邊又要向牆上撞去。

    徐佩芸隻好死命拉住她，同時不斷地勸道：“不要啊，千萬不要！”

    於是一個要撞，一個拉著，一時間亂作一團。

    恰在這時，徐佩劍放學回來了。

    他見此情景，連忙問：“大姐，二姐怎麽了？”

    徐佩芸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呢，都鬧了好一陣子了。你回來得正好，媽去蘇鎮揚會館聽戲了，你快去把她找回來勸勸吧。”忽然又想起什麽，“對了，要小聲和媽說，不要讓外人聽到笑話。”

    徐佩劍點點頭，連忙放下書包，快步跑出門去。

    ……

    蘇鎮揚會館內的大戲台上，張家姐妹倆的語氣，都有些不友好了

    張素梅仍然耐著性子勸唱道：“姐姐，論人品毛哥哥不如哪一個，論才學毛哥哥不比哪家低。”

    張素花卻輕蔑地唱道：“人品高人品低，人品不是個好吃的。才高他也做不了官，也不過耪他那塊四壟子地。”

    張素梅連忙安慰地唱道：“呂蒙正趕齋要過飯，到後來一舉成名天下知。人窮不能窮到底，十年河東轉河西。”

    毛紀不禁豎起大拇指，讚歎地唱道：“素梅句句是實話，二妹她果然有見識。”

    張素花卻理直氣壯地回唱道：“放牛小子好高比，硬拿蛤蟆上宴席。鳳凰不落那無寶地，泥鰍一輩子鑽爛泥。”

    張素梅再也忍不住了，慍怒地唱道：“把自己看得如珍寶，把別人貶得這樣低。拿過鏡子照一照，毛哥哥哪一點配不上你？”

    至此，姐妹倆己經完全是吵架之勢了！

    張素花聞言，不禁氣極敗壞地唱道：“你看他好你就去，把這個牛娃配給你”

    張素梅立刻羞愧難當，委曲地撲進父親懷裏：“爹！”

    戲台下，柳蘭香癡癡地望著台上，完全入了迷

    ……

    徐家大院客廳內，徐佩萍仍然是要死要活的，並且越鬧越凶。

    徐佩芸死死拉住她，己經有些筋疲力盡了。

    ……

    中寧街上，徐佩劍氣喘籲籲地跑著。

    ……

    蘇鎮揚會館內的大戲台上，張素花己經氣得跑到後台了。

    張素梅正在提醒父親念白：“爹，俺毛哥可是落榜而歸。”

    扮演張有旺的老生，痛心疾首地念白：“是啊。”

    張素梅繼續念白：“如今他心裏挺難過，你要是……”

    恰在這時，張素花又跑了來了，聽到這裏，便諷刺地念白：“喲，看俺妹妹多疼她毛哥，這才是天生的一對！”

    張素梅不由委曲地念白：“爹。”

    沒想到，張有旺卻若有所思地比劃了一直，然後不好意思地念白：“素梅。”

    張素梅心灰意冷地念白：“爹。”

    張有旺遲疑了一下，還是撓了撓頭，歉然地念白：“要不就照你姐姐說的那個樣，辦了吧，孩子。”

    旁邊的毛紀聽了，不由驚訝地唱道：“嶽父他想叫素梅代姐嫁，”

    張素梅鬱悶地唱道：“素梅心中亂如麻，爹爹呀，你這是說了一句什麽話……”

    戲台下，柳蘭香象丟了魂一樣，己經完全沉迷其間了。

    沒想到正在這時，徐佩劍卻拚命擠進人群，從水泄不通的人群縫隙中，一把拉住她，焦急地說：“媽，回家，快回家，我二……”但是望了望四周的人，立刻想起大姐的話，隻得欲言又止。

    柳蘭香聽興正濃，很不高興被打攪，便一把甩開兒子的手，不耐煩地說：“我在聽戲呢，等一下再回。”

    此時戲台上，己經唱到了本劇的最高潮。

    所以雖然徐佩劍不斷地拉扯母親的衣襟，但是都被母親一次次甩開了。

    柳蘭香一邊甩，還一邊不耐煩地說：“別打岔，等我聽完，等我聽完不行嗎？”

    這個時候，扮演張有旺的老生，己經開始自責地唱道：“世上哪有我這樣的爹，逼著妹妹代姐嫁。素梅，爹爹我有心不讓你替她，你毛哥催，花轎等，鄰裏親朋在樓下，都盼我快把轎來發，你姐她拚死鬧活不願嫁，爹爹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一個辦法。”

    張素梅抹了抹眼淚唱道：“素梅不該把爹爹怨，隻怪姐姐她一人差，若不是她翻臉無情要悔親，老爹爹怎能讓我代姐嫁……”

    聽到這裏，有些淚點低的中老年婦女，竟然同情地抹起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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