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秋天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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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後,天氣轉涼。
可就算天氣變涼,但在昆明的街道上依舊能看到穿著半截袖的人。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一年四季總會讓人產生隻有冬夏兩季的錯覺。老人說秋天是個病坨坨神,怕吹風,怕打雷。
單蕭易小的時候一到這個季節,班級裏就會出現一小撮流鼻涕的人,以至於隻有老師話音的課堂上經常會出現一些個咳嗽聲,有的時候咳得厲害,講課的老師也斷了思路。
秋天到,要加衣。
這是單蕭易長大以後才切身體會到的道理,因為在這個季節裏人總愛生病,尤其是感冒。可秋天帶來的病症不僅僅隻是感冒,有很多看似無恙的人在入秋以後會接二連三地往醫院跑,基本上要折騰上個把來月,要是病的不太嚴重,立冬之前又能痊愈的差不多。
從這個層麵去想,秋天難說不是一個藏汙納垢到了一定程度而後棄舊立新的季節,一如落葉以後是新葉,舊人以後遇新人。
“一個人的獨行遠好過一群人的獨行。”
說這話的時候單蕭易其實是想告訴筱妃,他淡漠的原因是他希望難過的是自己而不是大家,可筱妃隻敷衍的應了一聲好像並不明白。
“要一個人一座城?”
默默無聲走了許久,筱妃忽然問。
單蕭易一愣,隨即道:
“是一座城一個人。”
……
兩天的月假結束,單蕭易又回到了蔭望高中,當走進宿舍樓的那一刻,他沒來由感受到一絲涼意,源自內心。琢磨許久又找不到原因,他隻是覺著樓道裏上上下下三兩結伴的人們很吵,尤其是看到他們臉上那抹笑容,單蕭易會不自覺的冷了目光。
高中裏有一種人是大家都討厭的,那就是模樣臭屁,走起路來還給人一種專橫味道。這種人的高中生活通常不安寧,因為稍不注意就會被一些個看不慣他專橫甚至比他還喜歡專橫的人給盯上,說不定哪天當他拐進哪個角落就被找了茬。
單蕭易注意到,與個別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那人看自己的眼光中透露著嫌棄。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否已經引得一些個跋扈家夥的不快,於是打起精神,盡量和煦地往宿舍走去。
由於來得早,宿舍裏還沒有人,單蕭易把隨身東西放進衣櫃便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床上。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種蒼涼感,往事曆曆在目,可往事裏的人一個一個地化作泡影,一開始是欒螢,接下來是李妲,再後來是李航。
他點燃一支煙,眯著眼睛抽著。
一種空虛寂寞的感覺席卷全身,就好像被什麽力量抽空了身體。單蕭易是一個喜歡談羈絆的人,之所以喜歡,是他把朋友當作一種財富,雖然字和句都和書本上那個論調一樣,但在單蕭易內心裏卻是鄙視書本的,因為有些字麵上的東西總給人幹巴巴不實在的感覺。
可當單蕭易發覺羈絆無從談起以後,就如同變了個人,找不到往日那種對朋友的熱情。
總得做點什麽吧。
打小自尊心異常強烈的人往往都有一種偏執,那就是在事與願違的當下總會想著努力去挽回點什麽,就像當初和段晨比學習,如果這科分數低了,那麽下一科分數就要高出對方,把對方比下去的方法,自然是背後忘我式的學習,兩個人都是如此。
單蕭易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拉大了彼此之間的距離,於是他很牽強地想到成長這個詞語。
所以說,是因為長大後接觸到了更多的人,處在更廣闊的天地?單蕭易在電視裏經常會聽到一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又聯想到了楊晧超。
楊晧超這個人學習成績可謂不堪入目,不過似乎進了高中以後這家夥一度勢如破竹,就如同得道飛升了一般,很短一段時間便從尾巴根爬到了頂頭尖。也或是這個原因,失勢以後的得勢?如果真是因為這樣,那自己豈不是真像沈潔說的瞎子一樣,不光是對女人瞎,對朋友也瞎?單蕭易掐滅煙頭,自嘲一笑,用鞋底胡亂搓了搓地上的煙灰,走出門去。
衝動是魔鬼,單蕭易認,但承認並不意味著不敢衝動。
當走到寫有213字樣的宿舍門前,單蕭易深吸了一口氣,加重力道敲了三下門。宿舍門被一把拉開。赫然入眼的是三個端著飯盒小心翼翼打量單蕭易的男生,嘴裏還含著未嚼碎的食物。
單蕭易穩了穩心神,麵帶笑容,盡量用平靜地語氣道:
“哪位是王家華?”
這時從靠陽台一邊的高床上探出個腦袋來,冷冷道:
“有事?”
在男生宿舍裏被陌生人找上門無非就是兩種情況,一種是當真來找茬的,另一種便是敲錯門的。所以那個叫王家華的家夥看單蕭易的眼神異常謹慎。
看來也是個懂點道行的人。單蕭易心裏有些唏噓,不過他還是繃著笑容,對著他伸出手,四根手指頭向下輕輕彎了三下,沒有說一句話。上鋪男生一挺身,直接從高低床上跳了下來,甩著膀子走到單蕭易跟前生冷問道:“怎麽說?”
單蕭易也不急,還沒放下的手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往門外稍微用了點力。王家華內心狐疑,臉色也愈發難看,不過還是跟著單蕭易出了宿舍。
“抽煙不?”
站在過道上,單蕭易不緊不慢掏出煙盒,裝作很真誠的樣子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旁若無人地遞在他麵前。整個過程自然得沒有半點僵硬。
正是因為搞不懂單蕭易的身份,王家華一時間有些心虛,態度立馬從剛才的冷酷轉變成些微和善,他小心問道:“兄弟,我不會抽煙,有啥事直說了吧。”
捏蛇要捏七寸,打人要打疼處。看到王家華態度轉變,單蕭易心裏竊喜,從一方麵來說,劉華給自己的消息不假,這家夥隻是一個外強中幹,華而不實的主。另一方麵,這無疑對單蕭易下一步的計劃墊好了基石,既然能用言語製服的人,何必動手動腳。
宿舍樓每層樓中間都有一個大廳堂,相比起狹窄的過道來要寬敞許多,單蕭易摟著王家華走到廳堂內,依著圍欄,用一種談不上輕蔑卻暗含威脅的語氣道:
“你喜歡李妲啊?”
王家華臉色一變,立馬後撤一步。
單蕭易見狀笑出了聲:
“放心,我不是來和你搶女人的。”
王家華冷聲道:“搶不搶女人我不管,但是你今天要是來找麻煩,我估計你也好不到哪去。”
單蕭易一挑眉,撥弄著手裏的煙盒,淡淡道:
“不好意思,在我的腦子裏高二好像沒幾個能說話的人,高三倒是有兩個,不知道範老二,虎哥、隋敬這些人的名字哥們聽過沒有,酒量倒是大得很,我是喝不過。”
單蕭易按照預先想好的路子,把蔭望學生心目中最忌憚的幾個名字脫口而出,想的就是借人威風一用。雖然這種伎倆算不得高明,興許還有點扯大旗的裝腔作勢,但單蕭易知道王家華吃這一套。
見單蕭易能如此隨意地把自己心目中最不敢招惹的人的名字說出,王家華內心犯怵,剛剛強裝起的氣勢一時間如同漏氣的皮球,他陰晴著臉道:
“不知道哪裏得罪了。”
特優班?好學生嘛!
單蕭易一拍大腿笑嗬嗬道:“哪裏談得上得罪不得罪的嘛,說過了啊。我吧,跟李妲沾點親戚,不過不經常在一起。畢竟她以學習為重,我就算了,成天就知道跟這些個人鬼混,不求上進。但是她真的很愛學習的,不過她有個缺點就是學習起來非得要個安靜,稍微有點幹擾她就學不進去,她一學不進去就會發火,我都覺著煩。”
單蕭易說這番話時,輕重緩急有模有樣,不透露任何有關自己的真實信息,尤其在說這些個人、鬼混、安靜一類的詞語上加重了語調。
王家華沉默。
“哥們高二了吧,又在特優班,高二不是期末的時候又要分班嘛,分數墊底的話可能待特優班就有點懸了。你想想,如果哥們你也和李妲那樣喜歡安靜的學習,我想還是能做到的,況且真因為點什麽事情搞砸了,從特優班淪為其他班學生,臉麵上也不光彩不是?”單蕭易繼而笑道。
聽見單蕭易對自己情況說明的話語,王家華再沒了脾氣,小聲道:
“可腦子裏都是她,我也沒辦法啊。”
單蕭易故意皺著眉頭。
王家華見狀,又改口道:
“我盡力。”
“你要想追女生,高考以後跟她考一個學校,那時候追到就是你的了,你想想就算現在你追到了,高考結束人在哪你栓得住?”
日他大爺,話才說出口單蕭易就有些後悔,生怕剛才所有的作勢功虧一簣。畢竟這是一句大實話。
不料王家華非但沒發現端倪,倒還很感激單蕭易,一個勁的點著頭說明白了。有點讓單蕭易刮目相看,可能在王家華心中能和那個級數上處成朋友的人還比較講道理,對於他這樣的小角色已經很夠意思了,所以在單蕭易眼神示意下,王家華走得很幹脆。
這其實是單蕭易醞釀已久的事情,要讓單蕭易完全放下很難,但是李妲對自己冷了也是確實存在,單蕭易又不想總幹那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直接來個老死不相往來又顯得不大氣,所以思前想後,既然要到冷,那就為她做點什麽再冷,也才說得過去。假期裏和劉華問過李妲和楊晧超的情況,劉華把王家華糾纏李妲的事情如實告訴單蕭易,這才有了今天這次扯大旗的狗血橋段。
心裏舒坦了一點。別人無情自己不能無義,哪怕李妲和自己真到了要決裂那種地步,單蕭易也不會為今天做的事情後悔。
走下宿舍樓,單蕭易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冷峻,他徑直走向教學樓,上了二樓,直接走進楊晧超所在的班級。
讓單蕭易開心的是,楊晧超早就坐在教室裏做題。而讓單蕭易擔憂的卻是李妲這個時候竟也在。教室裏人不多,零零散散七八個左右。
見到單蕭易,楊晧超立刻站起身扯出笑容喊了一聲單蕭易的名字。但單蕭易板著臉,置若罔聞。隻是呼嘯地走到楊晧超麵前,一把抓起他課桌上的試卷隨手丟在地上,當著他的麵抬起腳使勁踩了上去,踩著試卷單蕭易惡狠狠道:
“聽說你進蔭望劉華幫了你不少,咱們一起到大的就這幾個人,怎麽就地上這點破玩意讓你不管不顧了?兄弟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說的比他娘誰都大聲,你成績倒是上去了,你就不知道幫幫人家,感感恩懂不懂。以後啊,能處就處,不能處趕緊滾他娘的蛋!”
這次,單蕭易徹底心虛,因為他知道拿這種理由來找楊晧超撒氣完全站不住腳,但考慮到餘威這種東西,單蕭易也沒管那麽多,之所以吼楊晧超,單蕭易心裏有一絲僥幸,希望能把他叫醒,也希望能繼續相處下去。可姿態應該做足,單蕭易撒完潑拔腿就走,留下教室內的人麵麵相覷,他不敢去看李妲的臉色,生怕看那一眼會成為彼此最後一眼。
做完這兩件事,單蕭易一個人坐在靠近蔭望大門花園內的人工池邊,一隻腳搭踩在水麵上發呆。
一個下午,做完好人當壞人。
單蕭易內心苦澀。
忽然,單蕭易裝在褲兜裏的手機震動,他環顧四周,在沒人的情況下掏出手機,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單蕭易狐疑地按下接聽見。
“夥子,你可能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你就夠了,慫的話你就在學校裏麵好好待著,我也不進去,門口看兩眼我就走,隻怕以後單蕭易這三個字要改為慫逼了。”
電話裏一開腔就是滿滿的敵意。
單蕭易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之前可能與自己有過節的人,但聽聲音他想不出是誰。
“真慫了?”
見單蕭易沒說話,電話那邊的張賓笑得猖狂。
“等著。”單蕭易掛了電話,起身向大門走去。
張賓把電話裝進褲兜,衝旁邊的李雪嫻笑了笑。
單蕭易能第一眼認出張賓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李雪嫻,目光清冷,一如當初才見麵時的模樣。
單蕭易從容走了過去。
走到李雪嫻跟前,張賓搶出一步嘖嘖道:
“一個人就敢來呀,單哥。”
單蕭易神情凝重。張口卻不是對著張賓,而是對李雪嫻道:
“人在做天在看?”
李雪嫻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單蕭易嘴角微笑。
張賓突然推了單蕭易肩膀一下,道:
“別是人不是人就往跟前湊,這個習慣不好。”
見單蕭易捏緊拳頭,張賓忽然發笑,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群人道:
“我身後有十多個人,你玩得起?”
單蕭易鬆手。
“我答應她今天不動你,就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一句話:做人呐,小心一點好。”
“謝謝了。”單蕭易沉聲道。回答沒有半點猶豫,隻不過單蕭易的目光一直放在李雪嫻臉上。
張賓挑挑眉,竟也不說話,帶著李雪嫻轉身就走。
看著張賓一行人走遠的背影,單蕭易緊了緊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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