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你治好了我,現在輪到我治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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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已經又開始犯病了。

    遺傳自罹宏碁的疑心病。

    儼如母胎裏帶出來的癌,比紀河體內的淋巴癌細胞,更難清除幹淨。

    而將我的疑心癌徹底推到最高潮的,是郗語默發來的微信。

    洗完澡出來,瞥見郗語默的名字,我本以為她想同我講和。

    結果,點開屏幕,我卻像被一道劃破晴空的閃電,狠狠擊中。

    郗語默給我發了一段監控錄像。

    日期是五年前的六月十三號,我和紀河分手那天。

    時間是深夜,我慘遭“變態殺人魔”毒手的時候。

    畫麵停留在瀾香雅苑尚未燒毀的臥房。

    兩個年輕男人,拳腳相交,扭打成團。

    像兩頭纏鬥的小狼,不知輕重,互不示弱,從浴室門口,一直打到窗邊。

    我拚命揉了揉眼睛,才確定是紀河和林川憶。

    狼藉染血的花盆碎片中,散落在地上的剃須刀片、瑞士軍刀、鴨舌帽和皮手套,早已分辨不清主人是誰。

    隻有激憤凜冽地爭執,不斷傳出——

    “誰給你勇氣闖到這撒野的?”

    “這是我和沫沫的家!我回來跟沫沫解釋清楚白天的事!關你屁事!”

    “解釋?用刀子解釋嗎?”

    即使再傻,我也猜到了他們的對話,意味著什麽。

    可我依然不敢也不願意麵對和接受。

    我希望,我猜錯了。

    畢竟,我曾經親耳聽說過,林川憶是如何趕到我家救了我,將毒害我的“變態殺人魔”送進精神病院。

    不是紀河。

    不會是紀河。

    不可能會是紀河。

    但是,突然隨一大群黑衣人闖入鏡頭的罹宏碁,卻偏偏不讓我如願。

    看著黑衣人在罹宏碁的命令下,費了很大力氣將紀河和林川憶拉開。

    看著許多白大褂,在樓下響起的警笛聲中,在被困進牆角、捂住嘴巴的林川憶和紀河麵前,抬著擔架衝進屋。

    看著林川憶大力甩開黑衣人,將畫麵裏奄奄一息的我,抱上擔架,握著我的手,遮住我的視線,追著跑出去。

    看著罹宏碁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敏捷地衝到被鉗製的紀河麵前,狠狠飛過一記直拳,死死扼住紀河氣喘籲籲的脖子,對紀河說:“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留你這條賤命!”

    看著紀河舔去嘴邊的血漬,毫無懼色地喘著沉重的粗氣冷笑:“那你可以像當年那樣,再把我鎖起來,看會不會餓死我阿。或者,你還可以像殺死我媽那樣,直接給我一槍。”

    我咬著牙,眼眶發出劇烈的灼熱刺痛。

    心口仿佛瞬間瘋狂生長出了無數帶刺的有毒藤蔓,破土而出的肥碩枝葉,遮天蔽日地形成巨大的黑暗,纏繞攫緊我的喉嚨……

    是假的吧?

    紀河的母親,不是得肺結核死的嗎?

    紀河的家門,不是被大雪封住的嗎?

    我緊攥著手機,瞪大眼睛,試圖尋找任何能夠推翻殘酷現實的蛛絲馬跡。

    無奈視頻卻到此戛然而止,掐滅了我最後一絲幻想。

    我仍不死心,不願放棄希望,想去問郗語默,這份錄像是哪來的。

    但晃晃悠悠走到門口,我竟一個前傾載到地上,吐到喘不過氣了。

    腦海裏,無數雜音,宛若最強勁的肥料,灌溉著我心口陰暗而扭曲的荊棘,滋生出密密麻麻的帶著吸盤的粘稠觸手、瀝瀝滴血的鋒利爪牙,分泌著越發充沛的劇毒汁液,肆無忌憚地纏繞包裹著我。

    一會兒是顏洛,勾著烈焰紅唇,對我挑釁地笑:你不會以為紀河喜歡你吧?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從來都沒有愛。

    一會兒是罹宏碁,充滿譏諷地翹起嘴角,慢條斯理地悠悠問我:你喜歡他,他喜歡你嗎?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跟你在一起?

    一會兒是郗語默,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即使虹瑋見過那個慕寒,即使虹瑋站在紀河那邊,我也覺得,紀河不值得你愛。

    一句一句,一聲一聲,伴著掌中手機被自己狠狠丟向樓梯分崩離析的巨響。

    叫我惡心。

    令我窒息。

    讓我昏迷。

    我記不清,是誰第一個發現了暈厥的我。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紀河床上。

    耳邊是溫柔繾綣夾雜著藥味的溫熱鼻息。

    眼前的紀河,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對我微笑,眼睛裏閃動的光亮,像夏夜裏最燦爛的星辰。

    午後陽光,如同肥皂泡般泛濫著彩虹光的白日夢,把一切秘密和懷疑,粉刷成象牙白,籠罩著紀河,照成最美好也最醜陋的海市蜃樓。

    我像童話裏的女主角一樣,被英俊而溫柔的王子擁抱著,聽著他清淺的聲音,微帶哽咽地對我說:“好端端的,怎麽突然犯病了?你要嚇死人家麽?”

    如果,沒有看到那段監控,我眼角的淚,一定是裝點感動的鑽石。

    可我看到了。

    所以,連淚水,都是閃爍著怨毒的匕首。

    輕輕掙開他環住我的臂膀,我冷凝著他,喉頭翻滾著無處宣泄的滔天怒氣——

    你媽是怎麽死的?

    你為什麽跟我在一起?

    你講給我的悲慘身世,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你怎麽會出現在……除了林川憶、隻有凶手會在的視頻裏?

    你究竟做了什麽,才躲過牢獄之災,成了羅亞的簽約藝人?

    但很奇怪,所有瘋狂而又冷靜的質問,最後居然變成一句:“我手機呢?”

    話出口,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為什麽不發火,不大吵大鬧,不提離婚。

    這種古怪的反應,導致紀河一點也沒察覺到我的反常,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遞給我,笑笑地說:“屏幕碎了。我晚點讓保姆送去修。”

    “不用,我自己去。順便把林陌送去慈恩療養院。”

    我聽見,我用一種駭人的氣音,一字一句地冷冷告訴他:“林陌是林川憶和辛慈的孩子,我該把他還給辛慈。”

    講真的,在此之前,我從未萌生過這種想法。

    我甚至快忘了……林陌還有一個瘋掉的生母。

    但在紀河確定了林陌的身份以後,依然決定收留林陌的時候。

    在發現紀河也許比恨林川憶更恨我的時候。

    我記起了,連無比寵愛甘恬的勞倫斯,都無法為了甘恬,放下對蘇珊的芥蒂仇恨。

    我記起了,我收養蘇珊的初衷,是不想讓她和安德烈的人生,被大人的恩怨毀掉。

    我想通了,我還願意繼續留在紀河身邊,多半是潛意識裏,想作為他弑母仇人的女兒,報複罹宏碁,惡心林川憶,保護林叔叔。

    哪怕永無島,會慢慢變成我的集中營,變成我永遠看不到日出的暗夜。

    哪怕……我的世界,會變得像那位講德語的偉大猶太詩人的世界一樣,猶如一匹陣痛的獸,光禿禿地爬行在月夜下。

    可是,林陌決不能留在紀河身邊。

    誰都不能保證,紀河不會將恨轉嫁到無辜的林陌身上。

    誰都不能保全,林陌未來的人生。

    我不敢冒險。

    更不想作孽。

    似乎終於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並且非常不願意將林陌送走,紀河的臉色,漸漸暗沉下來。

    目光交錯,猶如深海裏急速相撞的兩股寒流,即將泛濫成一發不可收拾的風暴。

    預感到了接下來可能會爆發的爭吵,我靜靜地看著他,隨時準備好了說出真相。

    紀河卻在對視中,率先垂下眉眼,極盡寵溺諂媚之能,吻著我的額頭,說:“我陪你去。不許拒絕。一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二是跟尹總談一下,慈恩療養院,能不能進行蘇珊的心理治療和我們的婚姻谘詢。”

    婚姻谘詢?

    的確,前不久,因為我和林川憶夜宿天台,他跟我冷戰過後,以認祖歸宗為要挾,逼我答應陪他一起接受心理谘詢。

    可如今,我知道了他才是癌症患者,他也認了林叔叔,怎麽還記得這件事?

    我微微皺眉,像第一次聽說這個要求時那樣,歪頭盯住他的眼睛:“你不是說,我這次單獨見林川憶,你不生氣嗎?難道你還懷疑我?”

    “亂想什麽?”

    紀河嗤笑,拉過我的手,捧在掌心,吻著我的手背,一如既往地故作純良,仰臉望著我,相當誠懇地說:“你在巴黎治好了我,現在輪到我治愈你了。”

    我也笑:“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會重新露出真麵目,開一個新條件威脅我嗎?

    果然,我沒猜錯。

    紀河板起臉,說:“那我就放棄治療。”

    隻可惜,這個籌碼,威脅不了我。

    我內心毫無波動,甚至笑出了眼淚:“好阿。反正你的病會死,我的病不會。”

    我沒有開玩笑。

    我巴不得他死。

    巴不得他下一秒就當場暴斃,在我眼前化作一攤血水。

    誰叫他騙我!

    誰叫他當初也想過要我的命!

    顯然捕捉到了我眼神裏流露出的陰暗而惡毒的光,紀河被我與先前判若兩人的態度震住了。

    他愣了兩秒,握緊我的手,吻了又吻,耐心十足地放軟語氣,繼續同我講道理:

    “別鬧了。人家錯了還不行?我不是想嚇唬你,隻是不希望,你總是突然犯病暈過去。我想要你健健康康的。而且,隻有心理谘詢,能幫我們開誠布公地討論彼此的問題,讓我更了解你的感受,更清楚我們之間存在的矛盾,和我所造成的衝突。這樣我才能做出改變。我想為你變成更好的人。我們都不逃避,好不好?”

    聽他說得這麽情真意切,我哪好意思拒絕他的良苦用心。

    反正有林陌做誘餌,我不愁尹恩賜不幫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