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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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是家常便飯,是白麵和棒子麵和剁碎了的白菜幫一起蒸的卷子——潞城這邊管這種麵食叫“懶龍”。

    明家雖然是從山東過來的,但是到明保興和明保成這一代已經是潞城生潞城長,飲食習慣也就隨了這邊。李鳳英是本地人,還時不時地嘲弄明保興兩句“你們一股子烙餅卷大蔥味”。

    明保成的幾個侄子侄女狼吞虎咽幹掉了一鍋懶龍,雖然李鳳英在旁邊一直叨叨著說什麽“惡鬼投胎”、“吃這麽快也不怕噎死”之類的,但是幾個孩子並沒有停下來或者減少飯量的意思。

    不知道單蕙心是不好意思還是不合口味,她隻吃了半個懶龍,喝了半碗跟水沒什麽區別的小米粥。明保成本來想給她夾幾條鹹菜,又怕自己蘸過嘴的筷子不衛生遭她嫌棄,索性也就默默地吃著飯不做任何行動。

    吃過晚飯,大秀和小秀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大福和二福抹桌子搬凳子,幾個孩子都挺勤快,除了偶爾會磨磨蹭蹭地偷一會兒懶的二福。

    明保興坐在椅子上卷著煙卷,看見單蕙心在一旁插不上手幫不上忙又局促不安的樣子,皺著眉頭說了句:“沒事兒回屋待著吧。”

    李鳳英一聽明保興開口居然是讓單蕙心回屋待著,頓時來了氣:“什麽叫沒事兒,有的是事兒!這幾個小的還知道洗碗抹桌子,挺大個人就會杵著幹瞪眼?你這成天不著家是不知道,被子褥子衣服褲子得換洗,飯菜得有人做,孩子得有人喂,我見天的跟個拉磨的驢似的,兩眼一抹黑就知道轉著圈幹活兒,怎麽在你眼裏這家裏的活兒全都不叫活兒?”

    明保興才說了一句,李鳳英有一百句等著,他說不過她,還不了嘴,隻能悶著頭狠狠地抽了一口煙。

    “閉嘴!你這個老娘兒們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明保興整個臉垮了下來,“她剛到家來,結婚證還沒領,你就瞎叨咕個沒完沒了,真給你臉了!”

    明保興這麽一吼李鳳英頓時癟了屁,懷裏的小福睡醒了一覺開始拱著她的胸口開始吭嘰吭嘰,她的氣沒處撒,正好懟在孩子身上:“你這崽子真是煩人精,吃完了拉,拉完了吃……”

    單蕙心看著明保興,微微點了下頭:“那我先回屋去了。”

    明保興嘬了兩口煙,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待到單蕙心和明保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李鳳英才敢扯著嘴角嘲弄:“保成還真聽話,跟屁蟲似的乖乖就跟著走了,果然小叔子還是養不熟的……”

    “我大嫂就是嘴厲害,你別往心裏去。”明保成關上屋門,抱歉地看著單蕙心。

    單蕙心微笑著搖了搖頭。明保成沒必要替他大嫂向她道歉,李鳳英這種人她見得多了,什麽張大媽王大媽,很多都是戰鬥力是李鳳英好幾倍的生猛人物。

    “我聽你……”明保成撓撓頭,吞了吞口水,“爹”這個字他有點說不出口,自己早年父母雙亡,“爹媽”這兩個最普通的稱呼很早就從他的詞匯中擇出去了,親爸媽都叫不出,更甭提一個陌生人,單蕙心說過大胡子是她的繼父,那現在這個稱呼就更複雜了,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那個絡腮胡子,“就是送你來的那個大胡子……”

    單蕙心垂下眼瞼,聲音也低了下去:“唔,他姓王,大名是王虎,大家都叫他王胡子。”

    明保成沉默不語,不敢跟單蕙心提及兩袋小米和三萬塊錢的事,雖然在明家人,特別是李鳳英看來,這個買賣虧大發了,但是現在看來,這個王胡子賣了自己的繼女——不管價值如何——他就是把單蕙心給賣了,吃虧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單蕙心。

    “那——你還有其他家人吧?”明保成不太確定地問。

    “我爸去世之後,有人給我媽介紹對象,她帶著我來了潞城。爺爺奶奶留在老家興平。”單蕙心謹慎地看了一眼明保成,看到他耐心而專注的神情,繼續說了下去,“我還有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一個十歲,一個八歲。”

    “喔……”明保成略窘迫地皺了皺眉頭,他不太會說話,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些什麽,突然想起剛才吃飯之前把鐲子藏在了褥子下麵,現在正好拿出來送給單蕙心也算是給她個寬慰。

    “這個……”明保成打開手帕,把鐲子遞到單蕙心麵前,“這個你收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好,你別嫌棄就好。”

    單蕙心沒有推辭,道謝之後把鐲子用手帕包好,緊緊地握在手裏:“我哪有資格嫌棄。除了隨身衣物,我隻帶了平時看的書,什麽嫁妝都沒帶來。”

    明保成偷瞄了一眼放在炕上的書本,厚厚的一本有好幾張烙餅那麽厚,這本書他可能一輩子也讀不懂,讀不完。

    她仰著臉,看著牆上剝落的牆皮和牆角上灰塵滿布的蜘蛛網,嘴角輕牽起一個弧度:“家徒四壁,四大皆空,也沒什麽不好。”

    明保成偷偷掰著手指默數著剛才單蕙心說過的話,八個字他都能聽懂是什麽字,但是連起來是什麽意思他完全不明白。

    單蕙心轉過頭,看到明保成惶惑的神情有點好笑,她垂下頭淺淺地笑著:“你不用在意,我就是說說……”

    明保成站起身,尷尬地環顧一下四周,又看了看炕上的被褥:“你睡覺吧,我到外麵去睡。”

    他把炕頭的枕頭、褥子和被子卷成一個花卷,抱著往門口走去。

    “哎……”單蕙心喊住明保成,她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稱呼來稱呼他,“數九寒冬的,屋外挺冷的。”

    明保成搖頭:“我這身強力壯的,不算啥。”

    她咬著下嘴唇沉默了片刻,上前按住被子:“打地鋪吧。”

    他的個子很高,稍稍低頭就能看見她額前梳得整整齊齊的劉海和特別濃密的兩排長睫毛。

    單蕙心見他默不作聲,好奇地揚起臉,正好迎上他的疑惑又坦誠的目光,她略微紅了紅臉,然後從門邊拿過笤帚和簸箕,一邊清掃地麵一邊說:“我把地掃幹淨,你鋪褥子被子,先這麽睡吧,以後的事……”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明保成打好地鋪,脫了鞋和襪子擺在牆根,想要脫衣服又覺得尷尬,隻能穿著棉襖棉褲鑽到被窩裏。他抬頭看著屋頂,黑漆漆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屋裏十分安靜,隻能聽到窗外西北風呼嘯著的聲音。

    “你睡著了麽……”明保成試探著問。

    “沒有……”單蕙心蜷縮在被子裏,小聲回答。

    “你放心,以後我會對你好的。”明保成慶幸這是深夜,自己又打了地鋪,單蕙心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這句話特別羞恥。

    沒有回應。

    單蕙心側著臉看著窗戶,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紙窗映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聖潔和肅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