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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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貴生到了潞城之後居無定所,有時候睡在橋洞裏,有時候找個草叢就眯一晚上。

    跟夏思梅的事攤開之後,杜貴生反而找到個固定的住所——就住在距離潞城河不遠一個空置的破草房子裏。他的傷早就好了,但是頭上的紗布沒有摘掉,他有事沒事經常晃蕩到嶽家,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四妹,你繼續打我,打死我你想幹嘛幹嘛!”

    遇到夏迎秋正好在,可能會撲上來嚇唬他兩下:“你再過來搗亂,我就讓派出所來抓你!”

    估計杜貴生去了解過情況,完全不把夏迎秋的威脅放在眼裏:“瞎吵吵,派出所哪管得了這些家事?你還是早點跟四妹湊夠糧票和錢給我,這可是現在的行情,過幾天可不是這三十斤就夠的。”

    夏迎秋生氣,嶽修武鬱悶,夏思梅哭了一陣之後突然對這件事表現淡漠了很多,所有人都以為她被杜貴生磨得沒了脾氣,卻不知道她隱藏了巨大的能量。

    因為時時刻刻擔心杜貴生會帶走兒子小軍,夏思梅每天都抱著孩子睡覺,小軍被悶得燥了會推夏思梅:“媽媽,我喘不上氣了……”

    夏思梅會趕緊騰出一個縫隙,小軍喘勻了氣,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問:“媽媽,你不想要我了嗎?爸爸那天跟我說,你不要我了,他要帶我回家。”

    夏思梅被小軍的話嚇得魂飛魄散:不是危言聳聽,這事杜貴生絕對幹得出來。

    小軍卷著被子,蜷縮著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夏思梅卻睡意全無,要想不再受杜貴生的威脅,除了夏迎秋說的辦法,再無他法。

    “媽媽才不會讓他帶走你……”夏思梅摩挲著小軍的頭發,終於下定決心。

    夏思梅偷偷離開嶽家,一路小跑著。這時剛過嚴冬,晚上的西北風依然凜冽,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她抹了一把沾在臉上的眼淚,濕濡而冰冷。

    杜貴生睡到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起身想要到屋外撒尿,他推了推門沒有推開,再推了推還是沒有推動。

    這間茅草房十分簡易,木門被風雨剝蝕得幾乎快要爛掉,杜貴生想不通平時連鎖都鎖不上的門為什麽到現在卻打不開了。

    杜貴生整個人都清醒了,他慌張地拍著門,大聲呼救著:“有人沒!有沒有人!”

    木門熱得燙手,他哆嗦著收回手,從縫隙中努力向屋外看著。外麵火光乍起,把漆黑的夜照得恍如白晝。

    一股燒焦的味道從屋外傳來,濃烈的黑煙瞬間逐漸充滿了整個屋子,杜貴生用袖子掩住口鼻,劇烈地咳嗽著,他拚命地用身體撞著門,但是一切都是徒勞。他咳嗽著,嘶吼著,終於倒了下去。

    杜貴生住的茅草房被一場大火燒了個精光。

    經調查是有人在附近抽煙沒有滅掉火星,茅草房極易引燃,夜裏又刮了西北風助長了火勢,杜貴生大概是睡得太沉,沒能及時逃出。

    本來著火不是小事,死了人更是大事,但是杜貴生不是本地人,沒有人追究,屍體好幾天無人認領,最後還是夏迎秋聽隔壁鄰居說“著火了,燒死人了”才跟著嶽修文去認了屍。

    警察生怕事情鬧大,趕緊問夏迎秋:“你這妹夫怎麽一個人住破茅草房,不知道那裏不安全?”

    “不知道,他願意住我能說啥啊!”夏迎秋攤攤手,“我妹夫從老家到潞城來也沒多長時間,哎……”

    “你妹妹呢?怎麽你妹妹不來?”警察認識夏迎秋,知道她有個妹妹帶個小男孩兒還想要上戶口。

    “我妹帶著孩子回老家了,她兒子要上學,你們派出所一直不給孩子上戶口,上不了學當然就回去了!”夏迎秋沒好氣地瞪了警察一眼,“我來找過好多次了,說上戶口的事,你們總是說這個條件不符合,那個條件不符合。我妹沒轍,隻能帶著孩子回去了,妹夫嘛,不好意思住在我家,就一個人湊合在外麵住著,誰知道出這種事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警察現在隻想讓夏迎秋趕緊辦手續把屍體領走完事。

    夏迎秋跟警察說得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夏思梅帶著小軍辦戶口幾次被拒,假的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帶著小軍回了老家。

    發現夏思梅和小軍不見的是嶽修武,他中午下了班到副食店給小軍買了一小塊山楂糕,但是把屋子翻了個遍也沒看見他們母子。被褥疊得整整齊齊,自己和母親的衣服也都洗幹淨疊整齊碼放在炕頭。

    嶽修文的母親說一直也沒見著夏思梅和小軍母子,她以為像往常一樣,夏思梅一早去上班,小軍去找明其華玩兒。

    嶽修武發瘋似的滿街找著,但是徒勞無功。

    夏思梅帶著小軍就這麽突然消失了。她不識字,更不會寫信,所以什麽都沒留下。

    夏迎秋跟嶽修武一樣不肯相信夏思梅會不告而別,還哭著找單蕙心問有沒有夏思梅行蹤的線索。

    單蕙心開始也想不明白,待到茅草房燒死人的消息傳遍整條街,確認死者是杜貴生的時候,她終於知道夏思梅離開的原因。

    “不要找她,不要找她和小軍。”單蕙心抓住夏迎秋的手,“她不想讓你們為她背負這些。”

    夏迎秋不懂什麽是“背負”,淚水漣漣地看著單蕙心:“她去哪兒了……她什麽都沒帶走……修武說她沒拿吃的,沒拿錢,沒拿糧票,什麽都沒帶走……”

    夏思梅跟她當初到潞城來的時候一樣,沒有包袱,沒有錢,隻有累累傷痕;現在她離開了潞城,什麽都沒帶走,隻帶走了“夏思梅”這個名字。

    嶽修武因為夏思梅不告而別鬱鬱寡歡了好些日子,明其華也因為失去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小軍生了一場大病,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會坐在院門口的石墩上看著胡同口的方向,聽到有腳步聲她就會歡欣雀躍著跑去看,然後失望而歸。

    明保成知道後有些擔憂,單蕙心看著女兒小小的背影輕輕地歎著氣:“等她長大了就會知道,還會失去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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