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克勤的家在村尾，明保成和夏迎秋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門口掛著的白色燈籠在風中微微搖曳，一片淒清。

    明保成扒開聚集在門口的人群，衝進去歇斯底裏地大吼著：“大妹！大妹！大妹！”

    村民們先是下意識地給明保成讓開了一條路，但是馬上他們就發現這是個外來的闖入者，立刻把他團團圍住。

    “你是什麽人？從哪來的？”幾個青年迅速把明保成圍攏起來，唯恐他要鬧事。

    “大妹，我找大妹，大妹是我閨女，這麽高。”明保成比劃了一個高度，然後他又推翻了自己剛才的說法，“不，比這個要高，現在應該有這麽高了。”

    幾個人麵麵相覷，不懂明保成在說什麽鬼話。

    “什麽大妹小妹，怎麽找到單老師家裏來了！”其中一個男人不由分說地打斷了明保成的話，抄起手中的棍子照著明保成的腦袋就要打，“滾出去！外鄉人都滾出去！”

    “哎哎哎，你這人怎麽不講理，沒問清楚怎麽就打人啊！”夏迎秋衝上去抓住對方的手臂，她身材矮小，差不多才到對方胸口的位置，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因為她是女人禮讓了三分，還是被她的勇敢嚇住了，竟然放下了手裏的棍子，盯著她的臉看著。

    “我們是外鄉人，是從潞城來的，但是我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打架的，你們就這麽對待外來的客人嗎？”夏迎秋振振有詞地說。

    “我們這裏在辦喪事，你們突然急吼吼往裏闖，能不攔你們麽？”

    “我們聽說爺爺沒了著急啊。”有時候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夏迎秋趕緊把明保成推到前麵，“他是明保成，是單爺爺的孫女婿。我們是從潞城來的，我們拍了電報，但是好多天都沒回信，就著急啊，這才從潞城坐船過來的……”

    明保成跟著夏迎秋說的點頭。

    眾人聽說明保成的身份，這才放鬆了警惕。幾個人互相看了看，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

    “我們到村口才知道單爺爺沒了……你們各位能給單爺爺辦後事，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夏迎秋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既能從容對峙，也能不吝讚美。

    所有人都愛聽好話，夏迎秋這麽一誇，他們還有點不好意思，不停地擺手：“都是鄉親，沒啥的……單老師是個好人，我們這裏好多人都跟著他念過書，他兒子很早就沒了，我們給他操辦喪事也是應該的……”

    聽到他們說這話，夏迎秋就肯定這些人都是知恩圖報的好人，也不是完全不講理的野蠻人，便放心地繼續問了下去：“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姑娘，八歲多九歲不到，頭發有點卷，額頭快到眼角這塊兒有個紅色胎記……”

    眾人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一個大媽突然指著廚房的方向：“哎，我剛才去拿柴火，旮旯裏有個孩子……”

    明保成順著大媽手指的方向，迅速衝進了廚房。

    狹小的廚房黑黢黢地，什麽都看不清楚，明保成四下看著，喚著明其華的小名：“大妹，大妹，你在麽……”

    旮旯裏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黑暗的角落裏有一團陰影顫抖了幾下，發出像小貓一樣的哭聲：“爸爸……”

    “大妹！”明保成欣喜若狂地俯下身子去觸摸那團黑影，摸到了她蜷著的膝蓋。

    明其華抬起頭，淚水漣漣地看著明保成，痛哭失聲：“爸爸……”

    她支著腿蜷縮著靠在犄角旮旯，小臉髒兮兮地黑一塊白一塊，辮子已經散亂，隻留下一頭卷毛亂糟糟地堆在頭頂。

    明保成抱起女兒，抑製不住那種失而複得的狂喜：“大妹，我們回家了！”

    夏迎秋給明其華洗過臉，找了身幹淨衣服換上，還幫她綁好了散亂的小辮子。

    “可憐我們大妹，本來是白白淨淨的小姑娘，弄得跟煤堆裏爬出來的土妞似的。”夏迎秋看著她出生，看著她長大，在沒有曉棠這個女兒之前，夏迎秋一度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再有子女，明其華將會使她後半生的依靠，即使現在她有了曉棠，對明其華的愛卻沒有減少半分，“大妹，幹媽想死你了，快讓幹媽看看，是不是長高了，變漂亮了？”

    明其華看了看夏迎秋，又轉過頭看了看明保成，小聲問：“媽媽……沒來……”

    “媽媽又生了個小妹妹，現在不能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接大妹。”明保成蹲下身，盡量跟明其華保持同一高度，平視著她的目光，“大妹叫其華，小妹叫其蓁。爸爸是來接大妹回家的。”

    孩子懂事地點了點頭：“嗯，媽媽讓我好好聽太爺爺太奶奶的話，我就一直聽話，但是我好想爸爸媽媽……大舅舅和小舅舅說媽媽不要我了……”

    “大舅舅和小舅舅是誰？”夏迎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什麽缺德玩意兒說這種話嚇唬孩子！”

    “是王江和王河？”明保成知道家裏的孩子都是這麽稱呼王江和王河的，雖然這兩位完全不稱職。

    明其華點頭。

    “那他們現在去哪兒了？”明保成從剛才的人群裏並沒看見王江王河兄弟倆的身影。

    從明其華剛才的話中可以聽出，王江和王河順利地找到了單克勤和單李氏，並且在這裏居住了一段時間，不然也沒機會跟明其華說“爸爸媽媽不要你了”這種話。

    “在太爺爺太奶奶家住過，後來就走了……”明其華搖頭，說不清楚王江和王河的去向。

    “嗨，保成哥，別管了，你那倆小舅子都不是什麽正經人。”夏迎秋摟著明其華，把孩子的小臉轉向裏麵，不忍心讓她看到外麵淒慘悲烈的場麵，“等爺爺奶奶的喪事辦完了，咱們就回潞城吧。”

    明保成正要說話，明其華卻突然揚起臉說：“他們說，太爺爺太奶奶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回來了，跟二福叔一樣，再也不回來了……”

    死亡真是件殘忍的事，尤其是對生者來說，對未知的恐懼遠大於現實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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