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從午後開始，便有丫鬟魚貫而入，到泠玉閣中替元長音梳妝打扮。許是天氣晴朗的緣故，她今日的心情格外好，含笑看著鏡中的芙蓉秀麵，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丫鬟替她梳起發髻。

    其中一個叫碧瑩的丫鬟，最是心靈手巧。“六小姐膚色白皙，依奴婢看來，用玫瑰色的紅紙來塗唇最好，再配上紅寶石的珠花簪子，真真是明豔動人。”

    元長音隻微笑著不作聲，隨她擺布。

    待夕陽橫斜映到柳梢時，赴宴的女眷方才梳妝完畢，一個個扶著侍女的手，挑起簾子上了馬車。

    今天是攝政王的生辰，來的都是長安城中最有身份的人，元雍此次前去，除鬱夫人外，還帶上了未出嫁的二小姐元錦畫，掌上明珠的三小姐元菀衣，和精心調教過的六小姐元長音。

    臨行前，他特意叮囑元長音道：“今晚是你第一次正式見到陛下，屆時我會安排你們單獨會麵，到時如何發揮，就看你個人的造化了。”

    元長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這是她最重要的一次機會，一旦把握不住，就麵臨著淪為廢棋的危險。

    元家趕到時天色還早，按照攝政王的意思，要等到華燈初上時才開宴。因此早到的諸人便被請進涼亭裏喝茶，小姐們都被仆役帶進了園中，拈花逗鳥作樂。

    過了半個時辰，一直跟在元雍身邊的許深悄悄進來，向元長音道：“陛下來坐了一會，便說要看看園裏的垂枝碧桃花，獨自一人去了。”

    元長音點點頭，一徑向碧桃苑走去。

    碧桃苑占地極大，桃樹生得又密，即使身在其中，也有重重疊疊雲遮霧繞的感覺。眼前是一樹一樹的粉紅桃花，枝條的頂端交錯在一起，像一捧低低的流香雲霞。

    周豫信步走在其中，每踏出一步，便發出一地簌簌的落花聲。當紛亂的政務遠離自己時，周豫亦是個有趣的人，隨意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抬手一揚，再看時，桃花已散碎成五瓣。

    桃花路走了一半，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周豫本能地覺出異樣。

    定睛看時，隻見桃花一瓣一瓣地飄落下來，卻是不偏不倚，落在對麵樹枝間的蝴蝶身上。蝴蝶飛到樹幹上，花瓣便擲到樹幹上；蝴蝶飛到地上的枯葉上，花瓣便擲到枯葉上……粉色的花瓣追著白蝶，像一隻追捕獵物的小獸，絲毫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周豫抬眼向上看去，果見樹上最粗大的枝幹上，坐著一個穿粉白錦裙的女子。她的麵容被密密匝匝的花瓣擋住了，辨別不清。

    “這位公子，您是要停在這裏不走了嗎？”即使隔著一片朦朧花海，她也能從周豫腰間的玉佩上認出他的身份，但眼下並不是秀眼力的時候，太過聰明會激發周豫的疑心的。

    周豫覺得她的聲音很耳熟，仿佛在哪裏聽過似的，不知又是哪次宴會上見過的世家小姐。

    “你扔的花瓣很有意思呢，隻是那蝴蝶未免有些可憐。”他的聲音很低，但元長音還是聽見了，身子顫抖了一下。時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認，周豫在她體內種下的羈絆，遠超她的想象。

    “哪裏可憐了？”元長音吃吃笑了起來，“若是照我的法子養蝴蝶，一定比尋常人家飛得還要快，到時候呀，它飛得快吃得蜜多，才不可憐呢。”

    周豫一怔，對她平添了一分好奇，因又問道：“你認為可選擇的道路少，就是可憐？”

    “是啊，”元長音不假思索道：“如今攝政王一黨獨大，就連陛下都要看他三分臉色，更別提咱們這些普通世家了，年年多少禮物流水價的送進去，又能換來什麽好處呢？我說啊，但凡自己像蝴蝶似的能飛能躲，誰願意在長安城趟這渾水呢。”

    她悶悶地說完了一席話，暗地裏卻在側耳留心著周豫的反應。攝政王獨斷專橫，是被周豫視為眼中釘的存在。

    “你倒不像尋常的嬌小姐，一般人在你這個年紀，都是無憂無慮的多。”周豫為了安全，一向不在他人的府邸發表政治意見，因此便換了話題，道：“我瞧你心思重得很。”

    一陣晚風吹過，無數桃花如雨落下，映著煙紫色的晚霞長天，好不美麗。“誒，咱們還是回去吧。”樹上傳來元長音的聲音，“我看到丫鬟進了園子，扶了她們小姐的手，像是要去正廳的樣子。”

    “不如公子先走吧，我的裙子亂了，要理一理才能下來。”元長音找借口支開了周豫，她要讓他們的這場相逢，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美麗的意外。

    曾經她那樣喜歡周豫，為了得到他的關注，費心打聽過他許許多多的愛好，隻可惜她到死才明白，對於周豫這等人來說，他的生活不過是逢場作戲，真正能得他青睞的，唯有“價值”二字。

    她知道，今天她對周豫說的這些話，至少能引發他小小的好奇。既然他不喜庸脂俗粉，那麽她就投其所好，讓自己成為一個有神秘感的人。

    前天她去千峰寺，遇到前世故人少安大師，和他聊了好一會天。“師傅，不久後我就要嫁給一個冷淡薄情的人了，您說我應當如何自處？”

    “看來姑娘是有求於他了，”腦海中又浮現出大師的話：“世人不論薄情深情，總是對特殊的事物感到好奇和謹慎，若他不能摸清你的為人，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對你有過分的舉動。”

    “小姐！”不遠處綠袖向她奔來，“可算是找到您了！宴席已經擺好了，這會子客人陸陸續續地，都快到齊了。”

    攝政王的廳堂不僅闊綽寬大，且陳設奢華，屋梁上懸掛著醒酒安神的鍍金香球，四麵牆壁外都豎著博古架，架上觸目可見的，是各邊陲小國進貢的玉器珍玩。攝政王一向以收藏玉石而聞名，祖母綠、夜明珠、纏絲瑪瑙、黃棕翡等雕製的茶盞、硯台比比皆是。

    宴席長長的，呈現出幾字形，抬頭看去，周豫已換了天青色暗紋繡龍的錦袍，端坐在上首，正和緊挨其下的攝政王交談甚歡。

    在元雍的安排下，元長音的位次隻比元菀衣低一些。她試想著周豫的角度，大約剛好能瞧見她的側顏，不由得暗自佩服元雍的用心——她並非元菀衣那般無可挑剔的美人，而她最好的樣子，便是秀美的側臉。纖白挺直的鼻子，映襯著頰上淡粉的胭脂，人麵便勝了桃花三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