縷縷不絕的嗚咽聲再度傳來，元長音望著湖中央的小樓，心頭泛起一陣恐懼：“難道樓中真的有人？”從前她隻道元府隻個藏寶的地方，不想今日相見之下，竟有幾分藏鬼的意味。

    “夜裏風大，許是我們聽岔了。”綠袖亦有點心慌，拉了元長音的衣袖，催促道：“小姐還是回去吧，睡飽了才有精氣神去見陛下。”

    說話間那哭聲又消失了，兩人定了定心神，拎著來時照亮的四方黃筒燈，原路折回泠玉閣了。畢竟心裏慌得很，平日裏要走兩炷香的路，今夜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第二天晨起梳洗時，元雍差了人來，說周豫改變主意了，射獵的地方不在南苑，而在京郊的望野山上。

    元長音吩咐了小廝下去，心裏已是見怪不怪了，周豫其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疑心病重，就連出門打獵都常常更換地點，防著有人要暗害他。

    等等，是望野山？元長音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上一世就是在望野山，有刺客摸到了他的行蹤，千鈞一發之際她還替他擋了一支箭，致使右手殘廢……混沌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滾，元長音憂心忡忡地想，不會就是這一次吧？

    可她還是要去的，父命難違，聖旨更難違。

    既然要去山上狩獵，帶把刀應該不成問題，北穆治國一向兼文兼武，兩者並無偏頗。因此出身世家的北穆國人，就連看起來嬌滴滴的貴族小姐，也是能彎弓搭箭的。

    想了想她仍是不放心，在袖口處的暗袋中插上數枚毒針，預備著一旦情況危急，就用它殺了刺客。

    她挑了一件窄袖的黑色蘇錦騎服，領口上繡著朱色火鷂，極是精致鮮豔；一頭秀發垂至纖腰，臉頰上覆著濃黑色輕紗——用來避塵土的，紗上同樣繡著火鷂。

    “六小姐真是英姿颯爽。”跟著同去的小廝已經看呆了。

    出了城西最末一家驛站，眼前便是大片人煙稀少的黃褐色土地，道路兩旁是高大的暗青樹木，彎彎曲曲地在路上延展著，而這青色的盡頭，就是望野山了。

    望野山與京郊最外的一帶城牆相連，深青色的群山中點綴著純白似雪的梨花，枝椏間紛亂的梨花雪中，隱隱能望見城牆的輪廓。

    到了山腳下，她從馬車上下來，元雍命人牽過一匹大宛馬。司馬光《天馬歌》中有雲：“大宛馬，汗血古共知，青海龍種骨更奇，網絲舊畫昔嚐見，不意人間今見之。”

    元長音撫摸著它棕黑色的背，心想這便是汗血馬了，國中最名貴的品種，一匹能值千錢。從前元雍吝嗇得很，今日竟肯將寶貝牽給她用，可見是認可她價值的。

    她翻身跨上馬背，長鞭破空一揮，迎著初升的朝陽向山頭奔去。約定的地點在海棠峰，海拔較低，山勢亦相對平緩。她趕到時，周豫正握著一隻鹿皮水囊，將汩汩的溪水灌入囊中。

    “元小姐來了。”他閑閑說道。

    “怎麽……隻陛下一個人？”元長音環顧四周，發現身旁除了視野開闊的草坡，和草坡盡頭繁密的樹林外，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她才不相信周豫會獨自前來。

    “很意外嗎？”他仍是不冷不熱的語氣，拎著水囊站起來，平靜道：“你父親既然要你入宮，自然是希望朕與你能單獨在一處，培養感情的。”

    他說得如此直白，倒讓元長音無奈起來。“一般情況下，真想和姑娘培養感情的，可不會像陛下這般，冷冰冰地像是在談交易。”她早知道，像周豫這般無趣的人，是不會當真與她做戲的。

    “元小姐既是明白人，朕也不必再說什麽。”周豫將水囊係好，踩上馬鐙，道：“今日天氣晴好，宜於狩獵，元小姐可要同去？”

    他將胯下的汗血寶馬轉了一圈，元長音瞧著他將要去的地方，心裏越發感到不祥，那正是周豫前世遇刺的地方。當十個刺客從樹中降落時，隨他前來的禁軍尚在半山腰上，可是那一回他帶了不少護衛，如今隻他們兩個，又該如何是好？

    元長音暗自歎息，她可不想就這樣白白死在了山裏，連治好她寒毒的解藥都拿不到手，若是到地下遇見閻王，隻怕他老人家可要笑死——好容易得了機會重活一次，不出一個月竟又死了。

    她盤算著開口道：“陛下要去哪裏？臣女瞧著北峰不錯，那裏靠近城牆，即使沒多少獵物可打，也能用作欣賞景色的休息之地。”她指著北峰開得正好的一樹梨花，粲然笑道：“到時咱們殺了野鹿野獐子，臣女用梨花泡了茶，一定極美味的。”

    周豫並不答話，隻是點點頭，又將馬頭撥轉過來，對著海棠峰北的方向。元長音大喜，隨即上了馬，兩匹馬一棕一黑，並轡前行，配著馬鞍上坐著的一對貌美男女，實在是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隻可惜馬上的兩人並未看向對方，反而將頭側向一邊，各有各的心事。周豫想著還未理完的政務，每日高高堆在他的桌上，那般閣老就是不嫌麻煩；元長音則思考著該怎樣進一步避開刺客，畢竟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刺客若是知道周豫在這裏，早晚會追過來的。

    罷了，先騎過去再說。她濃黑的騎服外罩著一件同樣濃黑色的披風，被長長的風吹過，向後飄蕩著，一卷一卷地，吻上她背在身後的箭袋。

    他們在一大片梨樹前停了下來，落英繽紛如雪，風過後，紛紛揚揚飄下，停駐在二人肩頭。如果彼此的神色不是那麽冷淡，遠望著倒像是一對璧人。

    山坡下青翠的林間傳來呦呦鹿鳴，元長音的眼眸亮了起來，笑道：“陛下，那邊有鹿！”其實她喜的不是鹿，而是坡下距離刺客所在的位置更遠。

    她何嚐不想直接告訴周豫，讓他派人搜一搜山，揪出那些刺客來。可是問題在於，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從前世重生而來的，周豫不僅不會相信，認定她是個神經病、退了這門親事卻是極有可能的。所以眼下能做的，隻有遠遠繞開。

    元長音不由抱著一絲僥幸，說不定這一世不一樣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