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越來越近，元長音不由得暗暗焦急：宮女沒說她已經睡下了麽，怎的他還要進來？重重珠簾被撩開，珠石鐺鐺硌在一處，越發急得她六神無主。

    不知是出於緊張還是心口疼，她的手在發抖，身體微微冒著汗。

    周豫在她床邊坐下了，許久沒有聲音，就好像在靜靜瞧著她似的。元長音唯恐露餡，不敢睜開一條縫瞧瞧外界情況，隻得一直躺著，緊緊合著眼睛，避免顫抖的眼睫毛出賣自己。

    過了好半天，胸口的疼痛再度襲來，她開始有些支持不住了，想換個姿勢躺。所幸上天終於眷顧了她一回，周豫站起身走了，颯颯的珠簾移動聲趨於平靜。

    元長音掀開被子，抱著那條纏著白紗的手臂，捂著胸口便想蹲下。她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抬頭一看，周豫正立在珠簾外瞧著她，隔著湖藍的玉石珠串，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朕就知道你在裝睡，呼吸聲緩慢得不行，哪裏像正在睡覺的人？”周豫倚著牆壁站著，聽他的聲音，仿佛發生了什麽令人愉快的事情。

    “晚上天氣涼，你想要什麽，吩咐宮女就成。”周豫一麵將她扶起來，一麵微笑道：“昨天多虧了你提醒了墓衛，剩下的那個刺客，總算撬開他的牙關了。朕瞧著他們再努把力，就能套出些口供來了。”

    元長音已沒有精力去感受他的喜悅，隻茫然微笑著，裝出附和的樣子：“是麽？那再好不過了。”然而微笑不過三秒，又一陣疼痛的衝擊波湧上來，她倒吸一口冷氣，“撲通”一聲，捂住心口直直跪在了地上。

    “元小姐！”周豫嚇了一跳，因她胳膊傷著，不敢冒然去動，便蹲下身來，急切道：“你哪裏不舒服，朕去叫太醫。”說罷走去支開長窗，眼看著就要吩咐廊下的宮女。

    元長音一聽“太醫”二字，頓時頭大起來，這可是萬萬使不得的。“多謝陛下好意，臣女不用。”她說得焦急，站起時一不留神趔趄一下，還好周豫趕到及時，將她打橫抱回了床上。

    “朕去叫太醫。”周豫堅持道。

    “不要！”元長音顧不得什麽規矩禮節，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現在已經戌時過半了，太醫院的太醫都回家休息了，何苦再叫他們出來一趟。”

    “你放心，每晚都有值班的太醫。”周豫一句話又堵死了她的路。

    “不用那麽麻煩，臣女、臣女自小就有這個病，發作時就著溫水，服一粒丸藥就好。”元長音急中生智，幹脆把這病說成先天的，聽起來更有信服力一些。“臣女有時受了刺激，就會突然發作……想必，想必此次是因為中了一箭……”

    她的信念隻有一個，就是一定一定，不能和太醫打上照麵。

    “那丸藥呢？”周豫詢問道。

    “在、在臣女家中。”元長音弱弱開口道，她暗自慶幸自己終於找到一個借口。

    夜來下了雨，當內監出宮去衡山王府的馬車備好時，元長音側臥在枕上，聽著瓢潑雨聲，感覺心裏稍稍輕鬆了一點，不那麽疼了。她在周豫懷裏，飲了一盞枸杞參湯，雖然沒什麽用處，但身子暖和些，體力精力上來了，到底有助於思考。

    “是朕委屈你了，若是朕不帶你去望野山，就不會遇見刺客，你也不會受傷了。”周豫歉然道。

    元長音納悶起來，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都是什麽情況，她不就是顯擺了一下聰明，又救了周豫一命，他就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了？雖然舍命救人是個技術活兒，其中還涉及到道德成分，可他是周豫啊，從小冷血到大的主兒？

    如今他態度太和藹了，和藹到她覺得下一秒，自己就能開價錢和皇帝談生意了。不，她還是謹慎為妙，說不定是在做夢呢，她又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腰。

    殿外雨聲嘩嘩不止，敲打在窗棱上叮咚作響。

    “你怎麽老是發愣？”周豫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她愣神了，“不舒服得很嗎？”

    “沒有，多謝陛下關心。”元長音兩手緊握著被子，留了二寸來長的指甲在被麵劃出道道深痕，她像隻蝦一樣蜷緊了身體，呈“弓”字形臥在床上。

    終於好受一些了，她按捺不住疑惑，低低道：“陛下今日仿佛很閑，在臣女這裏已待了半個時辰了。”

    周豫道：“何以見得朕很閑？說來你也算朕的救命恩人，於情於理，朕都該來探視的。”

    元長音在心中嗤笑一聲，騙鬼呢？昨日墓衛及時趕到，也算他的救命恩人，聽說有兩個還受了輕傷，這會子怎不見他去探視？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可畢竟是聖上發話，總不能裝作聽不見的樣子。元長音心裏早將取藥的內監腹誹了千百遍：你倒是快些呀，我吃了藥好睡覺，不用再守著這冰塊臉了。

    周豫的確是冰塊臉，即使聲音多了些暖意融融，臉上還是淡然的表情。

    罷了，元長音心一橫，索性把話說開了，道：“臣女既然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敢問陛下可有回饋的禮物？”

    周豫歪頭打量著她，半晌道：“你要什麽？”

    元長音不緊不慢道：“陛下從被立儲到登基，一直不近女色，數年來後宮裏不過六七人而已。然而此番父親送臣女入宮，陛下卻是答應的，想必其中是有利益交換的。”她故意停頓片刻，見周豫神色如常，又道：“既然父親能與陛下做交易，那麽臣女也想和陛下做交易，臣女今日想求的禮物，隻是一個能和陛下做交易的機會。”

    周豫肅著臉色，負手側立著，問道：“你想做什麽交易，說來聽聽。”殿外風聲大作，直直撲在窗上，晃得那臨近窗下的燭台搖曳起來，暖黃的燭火影裏，周豫深深凝著眉，正作思考狀。

    須臾，那燭火燃到了盡頭，勉力做了垂死掙紮後，小幅度搖晃著熄滅了。他的整張臉浸潤在暗影裏，陰沉沉的，帶著幾分肅然，像極了前一世她躲在角落裏，偷偷觀察周豫的情形。

    其實他一直都沒變，一旦談起正事來，他還是當年的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