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長音仰起臉，一字一句道：“臣女知道陛下想要什麽。”

    周豫回頭看她，眼眸中多了幾分玩味：“那就把話說完，朕不喜歡溫吞的談判方式。”

    “是。”元長音深深叩首，道：“陛下是在平定東海王之亂後才登基的，由於根基不穩，暫且隻得與諸重臣虛與委蛇。而這班大臣裏，除少部分原效忠陛下的人以外，主要分為兩黨，一為攝政王黨，二為衡山侯黨。陛下夾在兩者之間，不僅要提防著，並且都不能得罪。”

    “嗯，這倒是說來話長了。”周豫將她從地上拉起，道：“坐著說吧。”

    元長音道了謝，繼續道：“如今陛下同意臣女入宮，便是對衡山侯一黨的親近，想來是想借臣女父親的手，一步步縮減攝政王的勢力吧。到時飛鳥盡良弓藏，下一個該對付的，就成了衡山侯。陛下這樣天縱英明的人，能把弑父的鍋讓東海王背，又怎見得不會把攝政王的敗落，推到衡山侯頭上呢？”

    周豫被她戳到了前塵往事，卻並不驚慌氣惱，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靜：“你說朕殺了自己的父親？”他從喉嚨中發出古怪的笑聲，“在你眼裏，朕就是如此惡毒的人嗎？”

    “坊間一直傳聞，東海王自幼驕縱，先帝身體康健，他等不及父皇死便要登基，因此發動了政變。而在這時，一向不受寵的陛下竟韜光養晦起來，替父報仇，手刃親弟，不料率軍趕到宮中時，父親早被刺死了。”

    她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潤潤嗓子，說道：“當時陛下與攝政王俱在宮中，而我的父親衡山侯，與忠於他的虎威將軍，正在城外與東海王廝殺。可若真是東海王叛變，宮中必定埋伏了他的人馬，陛下的當務之急應是保護父親才對，可陛下又是如何做的？直接率兵與衡山侯會和。先帝當然不是您親手殺死的，但陛下默許了此事，真正參與進來的人，大約是攝政王。”

    “當然了，以上不過是臣女的猜測，陛下的手段多得很，有足夠的辦法讓天下相信所謂的事實。至於攝政王和我父親，如今看來他們是賭錯了，他們以為一個不受寵的太子能乖乖接受擺布，熟料並不是呢。”元長音大膽地直視周豫道。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如今可是三虎，局勢更危險了。皇帝的位子並不那麽好坐，陛下一定比臣女更有體會。”

    周豫和她久久對視著。自打他記事起，這樣認真地看一個人，是極少的了。曾圍繞在他生命中的那些人，有的像父皇與皇叔，陰鬱多疑，幼時他不敢看，成年後他不願看，他們的神情總令他感到不適；有些是忠於他的臣子，聽命於他的墓衛和內監，對於他們，他並沒有讀懂其心意的必要。

    像今晚這般，久久地與一個人無聲交流著，探尋她眼眸裏的東西，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在他看來，元長音是個危險的人物，他本能地想殺她，但理智告訴他，此人身上有利可圖，如果兩人的利益是一致的，他還是先留著她為妙。

    “看來你很同情朕啊，同情到願意背叛你父親。”周豫嗬嗬笑了，他心裏何嚐不知道，元長音天曉得是從哪個刺客組織來的，元雍能是她的親生父親才怪。

    元長音誠懇道：“不，臣女對陛下談不上同情，在臣女看來，陛下有治國舉賢的能力，並不像攝政王與臣女父親一般，隻看得到錢和權。臣女如今雖然右臂傷殘，但陛下需要臣女做的，臣女一定盡心盡力完成。”

    “你知道朕需要你做什麽？”周豫問道，元長音的確是個懂規矩的人，先說能力再談條件。

    “陛下需要山河鏡，與攝政王的那一半拚在一起，得到平定天下的秘密。”元長音篤定說道，“而這山河鏡，就在衡山侯府中，如果陛下肯給臣女時間，臣女定能將其找到。”

    她之所以如此自信，隻因她曾經曆過，她知道那麵破碎的半鏡藏在何處，雖然要費些功夫，但還不至於難如登天。

    “你能找到？”周豫覺得她自信過頭了，他曾耗費心血，偷偷安插了一名墓衛在府，算來已過去兩年了，仍是一點收獲也沒有，元長音又如何能肯定，自己會找到呢？他認為元雍不會蠢到把鏡子交給她。

    “陛下近日不是和一個叫蘇柒的古董商會麵嗎？既然他手裏有相關線索，而臣女身為元家小姐，有機會進入府中，那不就正好嗎？”元長音回道。

    “哦？誰告訴你朕和蘇柒會麵的事？”周豫的臉色陰沉下來，這等大事，除了慕林淵和少數墓衛，還沒有人知道。

    “父親說的。”元長音避開他的神色，扭過頭看向窗外。她是在變相地提醒周豫，墓衛裏有奸細，上一世她便知道，有一名叫墨書的墓衛，曾將情報傳遞給別國，後被周豫斬殺。

    周豫“嗯”了一聲，道：“你若真有些本領，等你養好了傷，朕就安排你和蘇柒見麵。不過麽……你若是找不到山河鏡，又該當如何呢。”

    “願賭服輸，臣女若是找不到，願憑陛下處置。”元長音淡然笑道。

    “那你的條件是什麽？”周豫很是感到好奇，她能為自己的徹底掌權付出如此的代價，甘當雙麵細作，那麽索要的，也必將價值不菲。

    事實上，她又能要什麽呢？離了元雍給的藥，她活不過三天，她最大的心願是獲得解藥，但她體內有寒毒的事情又不能說出來。

    元長音沉默片刻，斂襟跪地道：“臣女求一個恩典，如果有朝一日，陛下順利鏟除兩黨，臣女希望能離開京城。”

    如果真有那麽一日，元雍成了階下囚，她一定不惜動用酷刑，也要逼他說出苦寒毒的解法。

    “還望陛下成全。”元長音伏地叩首。胸口的疼痛仍在加重，她覺得喉嚨裏很是溫熱，一張口甚至能聞見血腥的味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