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豫說那位來自隴西的神醫，姓名不詳，被人喚作白骨郎中，意為“使死人得以複活，使白骨長肉。”評價雖有些誇張，但足以說明他高超的醫術。

    “黃河發了澇災，道路不通，恐要耽擱些時日了。”周豫說話時，並不抬眼看她，狼毫筆蘸了飽滿的墨，在奏章上揮灑批示著。

    “臣女能回家一趟嗎？”元長音趁著他休息飲茶的空隙，問周豫道。

    “你要做什麽？”

    元長音道：“臣女整日在宮裏待著，嫌悶得慌，若是住在家中，還能隔三差五去街上逛逛。”她覺得這番論據不大有說服力，又補充道：“陛下不是想讓臣女尋到山河鏡麽？臣女在府中多待一天，離鏡子被找到的時間也就越近一天。”

    “你忙什麽，朕還沒安排蘇柒先生和你會麵呢，難不成你自己先有了主意？”周豫總是這樣，逮著她話裏一點漏洞，就抓住了不放。

    “當然沒有，”元長音急速否認道：“臣女發現了兩三處可疑的地方，預備先考察一番。”

    “那你便去吧，等白骨郎中來了，朕再命人接你回宮。”他話鋒一轉，又道：“想走可以，不過要帶上墓衛。”

    不多時，宸殿的總管內監樓春來了，身後跟著一名墓衛，正是那天下雨，她在小亭子裏碰見的。樓春行了禮，向元長音道：“以後小葉便要跟著您了，他是自小隨禁宮裏武功最強的師傅練習的，出門在外帶上他，決不會有差錯。”

    昨夜的雨還沒有幹，街道的陰溝裏盡是雨水，混著小販洗菜時飄下的菜葉子，貓狗的糞便，以及包子鋪老板娘的涮鍋水，整個地散發出冰冷的肮髒氣。

    這裏是最擁擠窮困的城西市場，小葉陪著她坐在馬車裏，搞不懂她為何要來。

    從前每逢她心情焦慮時，就來城西走走，嘈雜吵鬧的人聲總能淹沒她的思緒。不過她今天前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父親夜晉生前，曾扶持過一個刺客組織寒刃閣，閣中有姓名記錄的刺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們接客殺人，有的為了過往恩仇，有的隻為錢財。他們大隱隱於市，神龍見首不見尾。

    父親在世時曾偶然提過，寒刃閣在城西有隱秘的根據地。

    她穿梭在一座座灰樓土屋中，時不時停在來，在小攤上把玩著廉價的玻璃珠手釧。

    “小姐您是不是沒帶錢？在下這裏有。”說著小葉便從袴裏摸出一隻錢袋來。

    元長音噗嗤一笑，知道小葉會錯了她的意思，她挑挑揀揀的就是不買，不是因為沒錢，而是還未發現寒刃閣的所在。當然這話是不能對小葉說的，她今日的一舉一動，來日都會被小葉上報給周豫。

    “多謝你，我不過是想看看，長這麽大，還沒來過城西呢。”元長音裝作天真好奇的樣子，一隻隻泛著華麗光澤的珠串如水般流淌過她的手心。

    不經意間她總會抬眼看上一看，將周遭的建築盡可能收入眼底，一爿爿店鋪房屋中，究竟哪一家是寒刃閣呢？

    回頭不經意地一瞥，她仿佛看到了一把劍戟，銅綠染色，鏤刻在簷角，很是不起眼。可她不能再細致地搜尋下去了，若是長久地盯著一個地方看，小葉一定會發覺的。過往的經驗告訴她，切莫低估墓衛的偵查能力。

    她暗暗將位置記在心裏，臨走時兜兜轉轉了老半天，在一個老婆婆那裏買了一小包糕點，用細竹做的扁盒盛起來。

    好長時間沒回家了，數日不見，她對元府諸人甚是想念。二姐元錦畫快出嫁了，嫡母和三姐她好久沒折騰了，心裏癢癢得很，她發覺折磨人是件上癮的事情。

    這一回進府，家中仆役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一排排跪在地上，諂媚著笑臉道：“給六小姐請安。”好像她是回家省親的娘娘，不擺出點排場來，對不起她尊貴的身份。

    泠玉閣那邊自不必說，一早就請了人修繕，短短半個月之內煥然一新。正屋裏鋪陳擺設無不金貴，雕梁畫棟中透著清雅，很符合詩禮人家小姐的身份。一個平素不待見她的老婆子，笑眯眯湊上來道：“娘娘您瞧後園子……”一語未畢，又忙著笑嗬嗬打嘴：“瞧我這，可不是老糊塗了，現在還該叫小姐的。”

    元長音見著她踩高捧低的樣子就嫌煩，等了好一會見眾人還不肯走，便借口要安靜休養，自回裏屋歇下了。

    她趴在床上，撫摸著被罩上細密的珠線，歎道：“若論富貴，家裏比皇宮也不差多少了，可見大夫人從前吝嗇，不肯拿出好的來招待。”

    綠袖附和著笑道：“小姐還說呢，這些天我們做奴婢的，也跟著沾了好大的光。昨個送來的膳盒裏，又是燒魚又是排骨湯，點心更是隨便挑，說句不知禮數的話，二小姐的夥食可沒泠玉閣的丫鬟好。”

    “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方才我去城西逛了逛，帶了點心來。”元長音揭開竹盒，用一塊帕子包了糕點，從床上遞給綠袖。

    “你從前去過城西麽？”元長音問道。

    “前兩年去過，那時奴婢在老爺的別院裏訓練，偶爾有休息的時候，會到城西買些小玩意。”綠袖如實回道。

    她壓低了聲音道：“那你可曾聽說過一個刺客組織，寒刃閣麽？我想殺一個人。”有了前世的記憶，她對綠袖是最信任的，她知道綠袖不會背叛自己。

    綠袖顯然被她嚇到了，捂住她的嘴道：“小姐快別打寒刃閣的主意，那裏危險得很。”

    “哪裏危險了？”元長音掙開她的手臂，疑惑道：“不都是按報酬做事，各取所需嗎？”

    綠袖搖頭道：“沒那麽簡單，寒刃閣有一條規矩，不接陌生人的生意。若要同他們有來往，生意也好，親戚也罷，是一定要與刺客組織有過聯係的。若尋常人前去，是要被勒彩索命的。”

    元長音心下了然，想起父親曾經的身份，認為此事還是有機會的，便安慰綠袖道：“幼時我家裏便是做這個的，你不用太擔心。”又問道：“你可知寒刃閣具體在哪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