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奚州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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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提這些了,今晚蘇柒先生要來,或許能為陛下帶來好消息。”慕林淵回頭看了看豎在殿角的飛金塗花銅壺滴漏,道:“時間不早了,陛下該去宸殿了。”

    夜裏露濃霜重,偏逢霧氣,青石地麵與黑壓壓的天空一色鋪開,兩麵濃濃的黑色向前延展著,直伸到霧的盡頭,虛無縹緲地歸了朧白。

    前路未明,黑魃魃的,看不清遠方,看不見破曉。

    宸殿的布局呈四方形,正殿與三座偏殿之間連著圍廊,廊外的牆壁上終年攀著藤蔓,枝節盤錯,春夏時綠得沁涼,秋冬時綠得森冷。圍廊外另有四麵低矮的漢白玉大圍屏,隔開殿與院的視線,繞過鏤刻寒山碧水的圍屏,便是一麵平滑如鏡的湖,湖中有亭,垂下丈來長的雪白輕紗。

    紗帳裏搖曳著燭火,隱隱能窺見九枝蟠花的燭台形狀,燭影裏疊著人影,黑而寧靜。

    蘇柒已經來了。周豫走過浮橋,內監撩開紗簾,又躬身退下。

    “在下深夜前來,擾了陛下歇息,還望恕罪。”蘇柒一身紫衣,廣袖與前襟上用白線繡出梨花雪,蕊上綴著小銀珠子,然而當他俯身下拜時,卻一絲多餘的聲音也無。

    “無妨,蘇先生請起。”周豫虛扶一把,待蘇柒重新落座後,方道:“上次在熙和樓,與先生相見的是朕的墓衛統領清徐,出於安全考慮,朕不能冒險前去,也望蘇先生海涵。”

    蘇柒搖搖頭,表示無礙,便欠身道:“想必清徐已傳達過在下的意思了,在下以盜墓和買賣古董為生,在昭孟陵裏發現了一隻竹筒。”

    他鄭重地打開隨身帶來的紫檀小箱,摸索著機括,待箱蓋彈出後,又從暗格裏摸出一隻竹筒。筒身密刻海水祥雲紋,底部盤踞著暗黃蛟龍,騰空欲飛。

    周豫靜觀那竹筒的顏色紋路,便知是埋在地下許久了,晦暗得仿佛用泥土洗過。他接過竹筒,看著上半端被盡力清洗過的文字,眸光點點亮了起來。

    他清楚地看到,竹筒上刻著一行小字,清雋楷體的“山河鏡匿處”;另有一刻印出的圖章,相看之下不免使人驚訝,那是前朝國師皇甫虞,遺失多年的專用圖章。前朝國破後,在廢帝的書房裏發現了它的圖樣,但至今無人找到。

    這的確是山河鏡的線索無疑了。皇甫虞自幼以神童著稱,天賦卓絕,奈何廢帝剛愎自用,對他的建議每每置之不理,致使兵敗國破。傳聞金陵失陷那一日,皇甫虞以血書作圖,繪出了山河鏡的藏匿所在。再後來,一切隨著他的自殺殉國,煙消雲散了。

    “多謝先生襄助,若能得到山河鏡,天下便終可息兵了。”周豫誠懇道。

    蘇柒回禮,道:“陛下搖撼竹筒試試,能聽到裏麵沙沙的聲音。隻是這竹筒亦有機括,在下不敢冒然打開。”他無奈地笑了,歎道:“當初在下打開紫檀箱時,便遇到了麻煩,若是強行拆開,機括便會損壞。而那機括又是與一白玉薄管相連的,管中盛著特製的墨汁,一旦傾灑出來,染上的地方便再也看不清原樣。”

    周豫上下打量著竹筒,放在手中顛了顛,道:“朕會找工匠想法子的,斷不能染黑了地圖。”

    一支蠟燭燃盡了,燈花發出劈啪的爆裂聲,急促的音符驟然彌漫在空氣中,像是催著黑夜快快走完。二人對於山河鏡,都添了幾分迫不及待的心情,周豫多年來遣人尋尋覓覓,終是未果,不承想就在即將放棄之時,被人拱手送上了門。

    “不知蘇先生來自何處,可有親戚在京中任職?”周豫問道,他觀蘇柒言談舉止,並不像尋常大腹便便的盜墓商人,他身上有一種來源於世家的優雅。

    蘇柒正襟危坐,淡淡一笑道:“實不相瞞,蘇柒是在下行走江湖時的假名,在下姓墨,名顯舒。”

    “墨?”周豫問道,關於他家世的猜測已振振欲出,“可是奚州墨氏?”自從得知他是名古董商人後,周豫就在向墨家方麵揣測了。

    蘇柒點頭稱是:“陛下猜的正是。”奚州墨氏乃前朝貴族,專掌祭祀,盜墓、巫術等無一不精,墨氏靠盜墓起家,然而成也盜墓敗也盜墓,前朝廢帝酒醉後大罵墨氏,稱其為“雞鳴狗盜”之徒,甚至當庭射殺墨家家主。

    經過一番改朝換代,墨家日漸衰落,人丁大減,現已漸漸避世不出了。周豫心裏暗道,那前朝廢帝做的缺德事太多了,連安分盜墓的墨家都不放過,每每讀到有關廢帝生平的史載,周豫總疑心他不僅愚蠢,而且精神不正常。

    “自太祖建立北穆後,墨家便偏安江南一隅,然而近些年來,生活日漸委頓,族中人丁凋零,恐有亡族之像。”墨顯舒垂下頭,盯著杯中聚集的茶葉。

    “原來蘇……墨先生是為振興家業而來,”周豫亦不免歎息,曾經數一數二的繁華大族,竟也有如此黯淡的今日,世事著實變化無常。其實這也與墨氏的族規密不可分,墨氏自從經曆家主被殺一事後,便立下誓約,再不許族中子弟為官,一概遠離朝堂。

    “不,陛下喚蘇先生即可,在下來京中至今,並無人曉得在下的身份。”蘇柒是吃過家世的虧的,從前漂流在南方時,隻要稍稍提起自己出身墨氏,就有不知好歹的人來,妄想跟蹤他回家,盜兩件寶物。

    “蘇先生需要朕怎麽幫?”周豫暗想,有了山河鏡在手,便是要他花上一半的庫銀,他也心甘情願。

    “在下希望能得到一官半職,以及赦免盜墓者的罪行。”盜墓者治罪是太祖立下的法令,北穆立國一百餘年來,還沒有哪任皇帝想要更改過。

    周豫沉吟片刻,道:“那就依你說的辦。”要他違背先祖頒布的法令,並不是件為難的事情。

    衡山侯是知道他對山河鏡的急切心情的,一旦他宣布赦免盜墓者的罪行,衡山侯定會以為他動了盜墓的心思,找到了山河鏡的線索——這樣也好,就讓他圍繞著盜墓費心思吧,能把敵人引向錯誤的道路,他何樂而不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