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鬱氏走後，元長音的日子越發舒爽了，周氏自不必說，她一向是寬厚治家的，上不阿諛下不欺諷，一時連鬱夫人沒帶走的三等丫頭都說起她的好來。

    元雍離了煩擾他的管家婆，額上皺紋立時減了一道，寵幸姨娘姬妾的次數大增。不過元家上下仍在忙著，少了往日開夜宴的閑工夫——很快二小姐元錦畫就要出嫁了。元錦畫是懂得感恩的人，雖是準新娘，卻天天來陪著元長音說話，絲毫不吝溢美之詞，饒是她自信過頭，也難免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姐姐莫要誇我了，這兩天歇著嗓子，不要說話累著了。”元長音握著絹子，吃吃笑道：“等見了與你青梅竹馬的孟公子，燭光影裏相見，那才是有一籮筐的話要說呢。”

    “又要編排我什麽？還說呢，當心讓你姐夫收拾你！”元錦畫舉袖作勢要打。

    元長音笑著低頭躲開了，見寒暄的話已說完了，便正經起來，詢問道：“長音一直有件事想問姐姐，自打來到元府後，姐姐妹妹該見的也都見了，隻有五姐姐一直沒能見到。問了底下的丫頭們，不是不曉得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說，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啊？長音很快就要進宮了，臨別前很想見一見五姐。”

    元錦畫的反應和元洛一模一樣，都是慌忙掩了她的口，急道：“這事說不得！”

    她經不住元長音再三懇求，又兼後者賭咒發誓不會說出去，這才小心道：“其實關於五妹的事情，我也知之甚少，她是六姨娘的孩子，這你該知道罷？我比她大不了幾歲，她剛出生那會，我還沒什麽印象呢。”

    自那夜柳梢樓一見後，元長音便暗暗籌謀著，要將元春零接出來。從她所受的教育和衣食供養狀況來看，元雍心裏是有她的，但感情又很複雜，如果這樣的一個人失蹤，勢必會在元雍心裏激起軒然大波。那麽，或許她便有機可乘，以元春零為人質，向元雍索取苦寒毒的解藥，從而離開長安。

    而在此之前，她有必要知道的，是元府有多少人了解此事，如果有人知道的信息過多，或是曾與元春零有過短暫的友誼，都是會影響她接人計劃的。鬱氏回家了，嫡姐抱病不出，周氏是不打緊的，剩下的人裏，有可能的便隻剩元錦畫了。她連四姨娘昔年的風流韻事都知道，那麽知道六姨娘的事情也未可知。

    元錦畫猶豫了一會，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委婉道：“當年父親為了六姨娘，鬧得很大，最後還是大夫人下了決心，趁父親外出時溺死了六姨娘，先斬後奏的。五妹從此就消失了，但我有一回去父親書房，隱約聽到他們吵架，仿佛是關於五妹的。我聽得不真切，但言語裏的意思像是她沒死……不管怎麽樣，這些年我沒見她出現在元府，許是被送去別苑養了吧。”

    “如今園子裏的春波湖，當年六姨娘就溺死在那裏，後來這湖便廢棄了，又傳出鬧鬼的事情，便沒有人敢去那裏玩了。”她歎息一聲，勸解道：“總有人是你活了一生都見不著的，你聽姐姐的話，不要理會這些好奇心。以後進了宮也是一樣，不熟悉的地方，能好好活著就已不錯了，不要妄想能了解所有。”

    元長音聽著末尾幾句忠告，心頭不由一熱，二姐是明白人，知道宮裏的艱難，故而好意提醒自己。這世上真心為她打算的人不多，有一個，她便會珍惜一個。

    關於元春零的蹤跡，她已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此事的人極少，甚至府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她就住在柳梢樓。

    第二天宮裏來了聖旨，說那位隴西來的神醫已經到了，請她入宮。

    寬廣華麗的昭陽殿裏，周豫正坐在中央的赤金鏤鳳寶座上，與下首的白衣男子啜著茶，一番行禮過後，元長音方知他叫秦嘉。

    秦郎中的確是有本領的人，他命醫女解開元長音臂上的紗布，仔細看了受傷部位，詢問了痛點與不能動彈的骨節，便握住她的手臂，替她正筋。待正筋過後，便帶了些力道一推一對，隻聽“哢嗒”一聲，右臂便恢複了正常的下垂姿勢，整個過程中一絲痛感也無。

    元長音強壓住砰砰的心跳聲，猜測著眼前人是否與苦寒毒有關，她希望就是他。然而秦嘉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考，“這裏是正骨丹，每天三次膳前服用，接下來是一個月的養傷期，請元小姐不要過度使用右臂。”

    她點點頭，目送秦嘉躬身退下，白衣翩翩然消失在正殿門口。

    見她半晌不說話，周豫站起身來，微笑道：“再不說話朕可要走了。”

    元長音感到意外，抬頭看了他一眼，亦勾起了嘴角：“陛下怎知臣女有話要說？”

    “你父親稱病在家休養，不就是想借著你進宮的機會，跟朕解釋下玉瓶的事麽？”周豫睨她一眼，不緊不慢道：“你們元家的仆役真是膽大包天，連朕賞下來的東西都敢砸。”

    元長音頗為不好意思地一笑，誇道：“陛下英明，什麽事都逃不過陛下的眼睛。”她自覺誇得太假，遂斂了笑容，道：“砸碎玉瓶的小廝已經處置了，陛下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元府了好不好？”

    “說得輕巧，”周豫哼了一聲，顯然是不滿意這番短暫的求情，“你不要以為自己入了宮，就入得了朕的法眼，玉瓶的事，朕若是要怪罪呢？”

    元長音仿佛胸有成竹一般，篤定道：“陛下不會怪罪的。”

    “哦？說來聽聽。”

    “陛下若是真動了氣，哪裏會管父親臥不臥病，肯定早治罪了；陛下既然能等到臣女來，自然是沒有動氣的，不然以臣女這副笨嘴拙舌，哪裏能求得了請呀？”她眨著眼睛，一臉誌在必得的笑容。

    “笨嘴拙舌？你可是朕見過最伶俐的，”周豫皮笑肉不笑的側臉彎了彎弧度，薄責道：“每每朕說一句話，你能回敬十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