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這次倒是幹得漂亮，朕聽說你的嫡母已經被逼回娘家了。”周豫負著手，在殿中慢慢踱步。

    元長音心頭一凜，口中下意識否認道：“陛下怕是錯看臣女了，臣女不過是運氣好，及時找到有利證據罷了。”

    “是嗎？”周豫卻也不反對，隻道出自己的看法：“庶女落在嫡母手裏，一般隻有吃虧的份，你倒好，次次都贏不說，還贏得恰到好處——朕瞧你是成心想讓鬱氏出醜。”

    最初予他深刻印象的，是攝政王生辰宴上，由一把琵琶引發的禍事，它讓很多人懷疑鬱氏苛待庶女，如今又是迷情香，一樣的大庭廣眾之下，一樣的半路翻盤。雖然人們麵上不說，但心裏都坐實了鬱氏的罪名，堂堂嫡母，竟然幾次三番和一個庶女過不去，不僅道德有虧，還失了胸襟。

    “隨陛下怎麽想，臣女清白得很。”元長音無所畏懼道，反正她還要替周豫做事，一時半刻不會丟了這條小命。

    周豫留她在宮中小住兩日，等明天蘇柒進宮，他便將有關山河鏡的線索向她說了，方便她回元府尋找。

    “你今日便在宮裏待著，想去哪裏閑逛，就讓宮女陪著。隻一樣，不準惹出禍來，朕今天還有政務要忙，沒空搭理你。”周豫算是發現了，元長音就是個製造事端的奇人，尤其是重大場合，隻要有她，準有好戲看。他唯恐自己再待下去，又要發生什麽亂子。

    “誒？”元長音盯著周豫離去的方向，弱弱道。周豫在麵部表情管理上，仍舊和從前一樣，上一秒還微露笑容，下一秒就能轉身離去，讓人完全摸不清意向。

    若是純粹作閑逛用的話，這禁宮實在是個風光旖旎的所在，上林苑繁盛的花樹、問星台暗藏玄機的青石長階、碧水湖清澈微涼的漣漪，以及數不勝數的高大殿宇與亭台樓閣，都是一等一的精美與大氣。盛川帝當初為了重建禁宮，搬空了大半國庫。

    從昭陽殿出去，轉過玫瑰苑就是周豫常在的宸殿，元長音趕忙往回走，她才不想被他瞧見呢。仔細看過四周建築後，她終於搞明白了方位，如果她要去蘭萱殿的話，應該向西走。前世她從未來過昭陽殿，對它附近的小亭子小閣樓不甚熟悉，若非素柳領著，她差點就走偏了。

    今天日光晴好，初夏的氣息暈開在微熱的光裏，上林苑中盡是蟬噪蝶鳴。一簇一簇的茉莉花、六月雪、紫薇、紅石榴綻放在林間，於綠意盎然中點綴著繁密的嬌色。再向西走，顏色又流轉開來，淡藍白的曇花綽約其中，不過現下微微閉著，是要等夜裏才開放的。

    走到上林苑深處，便能看見太液池了，它與禁宮東麵的碧水湖相連，穿過上林苑與各處花苑花圃，以一條澄澈的河水蜿蜒相連。太液池占地極廣，湖色連天蕩漾開來，岸邊停著船槳與畫舫，並一彎初生的白玉似的藕節，等到盛夏時節，這是便是碧綠與粉荷色的一片了。

    元長音本欲到池邊戲耍遊魚，拂開依依垂柳，卻見一盛裝麗服的宮人站在對岸，身旁侍立著一隊宮女，有撐傘的，亦有打扇的。

    她的眼眸一下子凝住了，她認得那是誰。滿宮裏生得貌美，又打扮得如此高調華麗的人，定是宣貴嬪無疑了。

    “小姐要不要上前去請安？前些天您不在的時候，宣貴嬪還打發人來問候過呢，說想見見你。”素柳在一旁低聲道。

    “不必了，等來日我成了陛下的妃嬪，不愁沒有相見的時日。”元長音想都沒想便回絕了，宣貴嬪何等樣人，她又不是不曉。這女人是鬱家出來的，是鬱夫人的親侄女，元菀衣的表姐，完美繼承了鬱氏家族的美貌與心機，她才不信宣貴嬪是真的想見自己呢。

    越往深處走，景色便越蕭條，來往的宮女內監不過零星一兩個，上一世周豫不喜她，故而將蘭萱殿指給了自己。

    蘭萱殿唯一的好處大概便是名字了，聽起來景致優美，可無論外觀還是內裏，卻全然是另一回事了。大殿已很久沒有人來了，且又偏僻得很，自周豫登基大典過後，就再沒有宮人來打掃了。

    灰撲撲的屋梁上懸著蛛絲網，若不是她小心翼翼地邁進去，隻怕要糊得滿頭滿臉都是。縱然她及時掏出手絹來掩住口鼻，但還是被嗆得咳了一聲。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她吩咐素柳和小葉出去，獨自一人打量著殿中陳設。仿佛一切都未曾改變，楠木雕花的拔步床，疏疏落落掛在牆上的山水畫，被蠹蟲蝕了大半的古籍，碰一碰就搖搖欲墜的帳子，舊景如昔年。

    元長音抱著胳膊蹲下身來，這淒涼冷清的一方天地，就是她全部的青春啊。那時她也同現在一般，如花的十六歲年紀，懷揣著喜悅忐忑的心，以為嫁進宮中，就能得到周豫的愛，殊不知這是滑稽的妄想。她被一個少女時代的夢，欺騙了一生。

    她現在隻覺得後悔。綠袖總勸她要善良，可從前善良隻讓她交上了黴運，她就不能做一個惡人嗎？爭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這裏是她曾經的起點與終點，她要讓自己記住，弱小的下場究竟有多悲慘，她不能再成為這樣的人！

    元長音拍拍裙上蹭到的灰，緩緩站直了身體，當她走出蘭萱殿時，迷濛的日光下，一直跟著她的墓衛小葉忽然愣住了。他分明看到，元長音的眼眸中透著冷若堅冰的光，刹那間掠過絲絲冷酷，他說不清那是何種意味，卻本能地感到不安全。

    她順著來時的路返回，走到上林苑深處時，卻見宣貴嬪正候在那裏。

    元長音頓時感到頭大，心想躲過一遭躲不過兩遭，到底是讓她給撞上了。現在要撤也來不及了，隻得保持微笑迎麵上前，剛要開口，便聽宣貴嬪嬌聲笑了起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