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掌燈時分了，元長音並五六個小宮女，坐在圍榻上摸骨牌玩。她知道小葉對自己的警惕性很高，若是在殿中或殿前的院子裏，定是寸步不離片刻的。唯有回到榻上，玩些閨閣遊戲，才能讓他出去，還自己一個清靜。

    她剛贏了一把，正玩得起勁，卻聽昭陽殿的總管內監趙浦，尖細的公鴨嗓在廊上響起：“陛下駕到！”那聲音拖得老長，留給殿中諸人充分的心理緩衝時間。

    元長音急忙趿了鞋，倉促中胡亂穿上，便聽得殿前珠簾微動的聲音。再一晃，周豫已轉過屏風，向她走來了。元長音來不及上前，就勢跪在地上問了安。

    周豫命她起來，問道：“廊簷下那一排曇花花燈，可是你紮的？”他站在窗前，背對著她，抬頭看窗外垂下的淡藍色曇花燈，造型小巧別致，煞是可愛。

    元長音回道：“臣女待在宮裏，長日無聊，便尋思著紮花燈玩。”又是一番言語暗示，她想趁著蘇柒還沒來之前，去城西逛逛，探訪寒刃閣的所在。

    周豫點點頭，像是接受了她的暗示：“既然你長日無聊，那朕便……”

    “放臣女出去？”元長音沒想到他今天這樣好說話，一時歡快地在心裏哼起了小曲。

    “那朕便找個事給你做。”周豫一句話淡淡發下來，不啻一盆冷水，打消了她滿懷希望的熱情。“什麽事？”元長音暗暗求神拜佛，希望周豫不要太難為自己。

    “朕今夜要出宮一趟，但又不想被人瞧見，所以得找個借口。”周豫的目光離開了花燈，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笑笑道：“就讓你侍寢吧。”

    周豫的話宛如平地一聲雷，震得元長音登時愣在當地，她知道周豫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但她沒想到還能在侍寢上做文章。

    “怎麽？你不願意？”周豫近前一步，勾起她的下頜。此事若放在尋常妃嬪，或是某個他相中的世家小姐上，沒有不臉紅的；可她倒好，麵色刷的就成了慘白，給不知道的人看見，還當他是在威脅人家。

    “額，”元長音強自擠出一點微笑，道：“臣女身份未定就侍寢，這樣、這樣不好吧。”

    周豫笑了一聲，道：“又不是真的侍寢，你怕什麽。”說著走到床榻前，拉開被子，抽出別在胯間腰帶上的匕首，輕輕在指腹一劃，立時便有鮮血汩汩流出，被褥上染了殷紅。

    “不不不，臣女的意思是，外人會說的。”元長音可不想太過張揚，她翻遍北穆的史書也沒瞧見有誰像她這般，等不及冊封就要侍寢的。

    “那又如何？”周豫是鐵了心要不管不問到底的，“你還怕別人說？晚膳時宣貴嬪哭哭啼啼過來，說你在上林苑對她不敬，還強詞奪理……朕瞧著你是不在乎風言風語的。”

    元長音無聲翻了個白眼，現在她算是明白了幾分，周豫不見得有多在意是非對錯，但他在意不相幹的人事麻煩他。要不是她惹惱了宣貴嬪，宣貴嬪就不會去宸殿浪費周豫的時間，所以作為回敬，周豫也要讓她難受一下。

    “朕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昭陽殿，翻書賞畫繡花什麽的都好，你身份特殊，進了元府又接連鬧出許多事來，本就被大家盯著，再不收斂，你是想等別人尋出你的錯處麽？這裏是皇宮，能在宮裏活下去的，都是有根基有城府的人，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傻，能躲開就不要招惹。”周豫的神色漸漸肅然起來。

    元長音低頭稱是，承認周豫說得很對。人都說槍打出頭鳥，她若是太張揚，早晚會給自己帶來禍患。隻是隨著事情一樁樁過去，她發覺自己已經上癮了，前世她怯懦，如今卻有反彈到另一個極端的趨勢。

    她享受著征服與踐踏敵人的感覺，願意活在刀與血裏，綠袖曾經提醒過她，可是她停不下來，前世越是沒有的，她就越想得到。當然，周豫的愛除外，她對愛情已經不抱幻想了。

    周豫冷冷道：“別忘了，你現在是朕的棋子，若是連自保都做不到，朕不介意殺了你。”他看著元長音懷疑的眼神，道：“不相信朕會殺了你？”

    元長音道：“臣女是衡山侯的女兒，陛下殺人，難道就不顧忌侯爺麽？”她和周豫是互惠互利的關係，既然她替周豫辦事，他們就相當於是栓在一根線上的螞蚱。

    “你的確算得清楚，不過啊，你算漏了一樣，”周豫將她抵在博古架間的板壁上，悠悠道：“你以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嗎？”

    “這張臉雖不很美，但也算生得不錯。”他伸出手來，微帶涼意的修長指節，劃過她的額頭，順著臉頰輕輕劃下。明明是柔和的動作，卻讓元長音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渾身發冷。

    “陛下要做什麽？”她試圖別過臉去，不料又被周豫握住了下頷。“躲什麽？從知道你要入宮的那天起，朕就找來了一名與你身姿儀態相仿的女子，隨時留作備用。”

    “備用？”元長音咬住了嘴唇，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發抖。

    “朕身邊能工巧匠很多，其中自然有做人皮麵具的，”周豫再度捏了捏她的臉，陰陰地笑了：“把你的麵皮剝下來，換給她，倒也不錯，相信元侯爺那邊，是瞧不出異常的。”

    周豫看她慘白著一張臉，忽然又換了神色，啟唇微笑道：“不過你到底是有幾分聰明的，身手也不錯，朕留著你還有用，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對你動什麽殺心。”

    他是說到做到的人，元長音相信他真的有備用的棋子。“臣女知道錯了，臣女以後老老實實待在昭陽殿，專心替陛下做事。”元長音仰臉看著他，保證道：“臣女會成為對陛下有用的棋子。”

    明麵上她做小伏低，可暗地裏，她已經在思考怎樣去太醫院了。那位隴西來的郎中秦嘉，被周豫留在宮中的太醫院裏，預備小住幾日，指導一下其他太醫。過些時日他就要走了，如果他就是給自己種下苦寒毒的人，她便有希望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