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山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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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幕籠罩整座皇城時,周豫便動身離開了昭陽殿。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來去,不想在路上殺人動刀。倘若明早京城出了命案,哪個聰明的官員順藤摸瓜,一路摸到皇宮可就不好了。
“朕讓樓春牽兩匹馬來,我們天黑時出去,天明前回來。從西北角的小門走,那裏人少,隻要騎得快些,沒人會注意到朕與你是誰。如果順利的話,天不亮就能回來。”周豫向慕林淵道。
樓春愁眉苦臉起來,周豫的命令他不敢不從,沒辦法隻好辛苦墓衛遠遠跟著了。
西北角的小門不是個好地方,那裏是死囚被帶往刑場的必經之地,也是關押嬪妃的冷宮,各種鬧鬼事件頻出,久而久之無人敢去,陰氣也就逐步積累起來。新入宮的宮女內監最大的心願,就是不要被分配到西北角當差。
總管內監樓春牽來兩匹性子溫順的河曲馬,周豫彎腰看了看馬蹄,旋即蹬住馬鐙,翻身躍上馬背。
“陛下放心,這匹馬不會裂蹄的。”樓春把韁繩遞給周豫。
不多時小門便開了,兩個打扮成信差模樣的人轉過陰森荒涼的長街,縱馬而去。
徐間所在的深山沒有名字,主要原因是那一帶山嶺太多,大小山峰連在一處,走在其中根本分不清誰是哪座。山峰呈彎月狀綿延北上,為田野長河留出足夠的肥沃空地,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山地太過崎嶇,陡峭狹窄處幾乎不能騎馬。
“勒馬吧,棧道太窄,”周豫苦笑道:“這條路是清徐找的吧?”
“能用這種地形訓練墓衛的,也隻有清徐了。”慕林淵同樣感到無奈。
昨夜下過大雨,山間濕氣濃濃,小路在雨水的浸潤下打著滑,一個不小心就要跌跤。周豫忽然慶幸自己日日練武,不然這一路泥濘上坡走來,早就累趴下了。
“前麵就是了。”慕林淵看見了隱在樹林後的小屋。
“是後麵。”有聲音自身後響起。
兩人驚訝之下幾乎同時轉身。眼前是一個其貌不揚的老者,左手拎著一隻自製的羊角燈。
“先生?!”慕林淵不敢置信道。他分明記得,自己和周豫在來路上並未碰見任何人,環顧四周也不見有第二條來路。
“這位就是當今聖上吧。”老者打量著周豫。
“鄙人周豫,有事向先生請教。”周豫淺淺一躬身。
“這裏太黑了,我們回屋談。”老者看了周豫一眼,便轉身走在前麵帶路。
“先生的右手是提著東西嗎?”周豫有常年在暗室練劍的習慣,故而對黑夜較為敏感。
“我沒有右手。”老者從容道,輕輕甩一下袖子,一截手腕便露了出來。
慕林淵心中悚然,上次他與徐間品茶論道了一個多時辰,卻未曾發現這隻不存在的手。周豫不願多問,心裏也納悶得緊。肉刑在北穆已廢除多年,這位徐先生顯然是身手不凡之輩,即使賭輸了錢也沒人能切掉他的手,難不成他是天生的?
“既然你要向我請教,也就是說,你願意做我的學生?”徐間問道。
“是的。”周豫誠懇道。
“可是我並不很想做你的老師。”徐間擦亮火石,美麗的火花在黑暗中飛舞。
慕林淵對他的這番話毫無思想準備,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周豫。
“先生要怎樣才肯?”周豫很快恢複了平靜。
“老師總要對學生考較一番,才能決定要不要留下,我有三個問題要你回答。”徐間凝視著周豫。
“先生請問。”周豫道。
“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選我?”徐間問道。
“我不想看到北穆亡國。”周豫簡短道。
“說詳細些,你憑什麽認為北穆會亡國?”徐間有了一絲興致。
“太宗窮兵黷武,先後耗費掉大半國庫的錢財;先帝喜好玩樂,光是用於花天酒地和建造宮殿的銀子,就抵得上三十餘年的稅收。百姓被嚴苛的納稅所逼迫,苦不堪言,已漸漸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若是放眼國中,內憂亦不容小覷,朕初登大寶,夾在叔父與衡山侯之間,,以我們三人的勢力,任誰發動政變,北穆都將血流成河。如果漠北與邊陲諸國,趁此機會聯合起來,擺脫北穆的統治,那麽亡國便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周豫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接著說道:“兩年前朕曾在秋獵時見過列蒼王,那時他剛登基不久,言辭間已流露出好強。而北穆邊境諸國中,最強盛的便屬列蒼,以列蒼人驍勇的性格,再兼主君的好戰,他們不會安心臣服北穆的。”
“第二個問題,對於攝政王與衡山侯,這二人都非常渴望權力,又都是城府深險之輩,你待要如何?你方才說過,一旦發生政變,邊境諸國便有機可乘。”徐間問道。
“朕選擇暫且依靠衡山侯,很快就要冊封他的女兒為妃嬪了,朕想利用他找到山河鏡,利用他殺了攝政王,再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策。”他直視著徐間,道:“朕現在與先生還不是盟友,所以請先生諒解,朕不能說出具體的計劃。”
“第三個問題。”徐間將火石踢翻在地,豁然立起。
屋內漆黑一片,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如果我是刺客,此情此景,你能以怎樣的方式將我製服?”徐間拋出最後一個問題,補充道:“慕先生請待在原地,以免誤傷。”
話音剛落,桌案已被踢到門口,狹窄的小門堵死了。
接下來周豫卻沒有任何動作,隻靜靜地靠牆立著。
“明白了。”徐間撿起滾落在地的火石,再次點燃了它。
他明白周豫的意圖,先用桌案轉移刺客的注意力,再靜候一旁等待那人動作,誰先動彈誰暴露。即使以上方法均無效果,也可以等到天明或是某個約定的時辰,自會有護衛前來搜查。反正唯一的門已經關閉,刺客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溜走。
“勉強過關。”徐間示意他坐下,前麵三個問題分別檢驗周豫的格局、心性和具體能力,哪怕隻有一項不合格,他也不會教的。
“多謝先生。”周豫道。
“但你的選擇並非上策,其中存在兩個問題。”徐間走到門邊,將被踢得倒立起來的桌案拿回,周豫在微弱的火光下看不出桌案的木料,卻吃驚地發現它竟沒有散架。
“先生請講。”周豫接過桌案,將它重新橫在兩人之間。
“刺客都是有準備的,如果他進屋前就已觀察過布局,預料到你可能堵門,那麽你踢桌的舉動無異於自殺;如果刺客攜有迷香,你能否撐到護衛們來救你?當然不可能。”徐間講起話來有如長河流過溪穀,緩慢從容卻令人不敢輕視。
“先生能教給我嗎?”周豫問道。
“舉起桌案撞向他,製服後將他扔出去,”徐間看周豫有些懵懂,便繼續道:“桌案可以減輕你將要遭受的力度,也可以加大你需要攻擊的力度,這樣即使他知道你的位置,也照樣對你無可奈何。至於將他扔出去,是防止有人埋伏在屋外,如果的確有人埋伏,你還有時間估計一下數量,想想應對措施。”
周豫心下感歎,這不是皇宮的人所能教給他的。
“你要想辦法走到外麵,待在屋裏並不安全,外界危險雖多,機會也更多。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如你所言,北穆最壞的結果、或者說最有可能的結果是滅亡,那麽你現在做的任何挽救和努力的,都是值得的。譬如熙和樓,你本該用它做更多的事情,既已想到亡國的份上,就不要畏頭畏尾,求安全留退路。”徐間一直在觀察周豫的表情。
“熙和樓……敢問您是如何得知的?”不僅是周豫,坐在一旁的慕林淵也蒼白了臉色,熙和樓是北穆皇族少數人的秘密,知情者絕不超過十人。
“很難嗎?熙和樓久盛不衰,我才不信是什麽經營良好。趙二爺我不了解,但他的父親我倒是見過,實在看不出他有過人的經商天分,”徐間看著周豫難掩的不安,便笑道:“我也隻是猜測罷了,隻是你們倆的反應,倒恰好證實了我的猜測。”
“先生您以為,熙和樓還能做什麽呢?”周豫問道。
“何不喪盡天良一些,販賣隨葬品、或是直接盜墓?你既然缺錢,短時間內又沒辦法賺快錢,不賺快錢又將麵臨你預想的危險,那麽何必要擇手段呢?”徐間看周豫皺著眉頭,遂直率道:“你是想先有良心還是後有良心?或者說,你願意有小德還是大德?讓百姓流離失所的罪惡可是比盜墓挖金要厲害多了。”
“先生的話,我會考慮的。”周豫沉聲道。
“不過是舉個例子罷了,具體的事情還要靠你們去想。”徐間道。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多謝先生今日賜教。”周豫不經意間瞥過小門,才看到已褪成淺紫色的夜空。
“你們可以從樹林裏的小道下山,我經常在這裏散步,沒有蛇也沒有野獸。”徐間給二人指出更便捷的路。這就是住在山裏的好處,哪條路更近更適合路人行走,他知道的比地方官員多得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