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長音趴在窗戶上，看著周豫逐漸離去的背影，等那影子徹底消失後，她裝模作樣地拉上了帳簾，吹熄了燈，吩咐宮女退下。

    好半天過去，一更天的鍾敲響了，元長音躡手躡腳地起來，披上一件墨色外袍，向西配殿走去。今天她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摸清了昭陽殿的構造，西配殿有扇小窗，可直通向回廊。回廊之外就是圍牆，隻要翻出去，就能穿行於宮中，更有利的是，圍牆上結著蒼翠的藤蔓，容易攀爬。

    夜裏廊下無人，守夜的內監都在各正門偏門旁，圍牆一帶是安全的。

    元長音步履匆匆地趕往太醫院。宮中值班的侍衛共有四批，一更天換一批，每當兩班交接時，守衛最為鬆懈。所以她選擇一更天去，三更天回來。元長音貓著腰，一路盡可能走在樹下和宮殿的陰影裏，躲過一隊又一隊侍衛。

    太醫院裏黑魃魃的，半點人影也沒有，這裏沒有人守衛，隻將窗子插上了閂，各處門扇也上了結實的鎖。

    不過這難不倒元長音，用不了半盞茶的功夫，她就能把鎖撬開。說來這倒要感謝元雍，在京郊小院時，請來不少師傅教她，確保她能解決大多數可能出現的問題。

    屋裏光線很暗，稀疏的月光漏進來，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由於怕被人發現，元長音不能點蠟燭，隻得摸著黑在一排排藥架間穿梭。

    裏屋是各太醫研究藥材和開藥方的地方，元長音掩上門，劃亮一隻打火石，向太醫們的名帖上照去，一陣窸窸窣窣的翻閱聲過去，她找到了秦嘉的桌案。

    一隻隻屜子被抽開，她將記錄醫案的書卷一一搬出，尋找其中有關苦寒毒的線索。元長音曾聞過解藥藥丸的氣味，以她有限的醫學知識，能辨別出其中幾味藥材的名字：半夏、苦參、丁香與何首烏。

    她看不懂藥方的名字，便將注意力集中到藥材上，試圖找到與她辨別出的藥物重合的部分。

    有了！元長音的手指停在末一卷泛黃的藥方上，她看到了半夏、苦參等藥物的字眼，另有一些形似鬼畫符，辨認不得。她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抄下了能認清的藥單：雪上一支蒿、細辛、鉤藤、石菖蒲與甘草。抄完又將那些鬼畫符依樣描了一遍，說不定她能找到認識的人。

    元長音無奈地想，醫生們的通病就是這樣，寫出來的字除了他們自己，沒人能完整地讀出來。

    眼下時候還早，正是二更天，鍾敲完了，守衛們已各自站在原地。這時候出去太過危險，元長音索性握著打火石，遊走在太醫院的角落裏。

    她拾起藥鍘，哢嚓一聲，剪斷了一截柴胡。她忽地想起了什麽，抬腳向藥櫃的方向走去，將方才記下的藥材一一與櫃上的名字對應，每樣偷拿出一點來。

    然而櫃中沒有雪上一支蒿，她找遍了整個太醫院的藥櫃藥匣，也找不出這味藥來，看來她要回去翻翻醫書才是。

    秦嘉是值得懷疑的，她仔細聞過細辛、石菖蒲等藥材的氣味，發現它們與記憶中的藥丸味道，是有些相像的。重合度太高了，如果不是巧合，那麽秦嘉很有可能就是製作苦寒毒的人。

    元長音在腦海裏回憶著有關秦嘉的畫麵。在一幹白胡子飄飄的老太醫麵前，他算極年輕的，看樣子還不過二十五六歲，一般來說，像這樣年輕有為、又姿容俊美的郎中是很罕見的。更有意思的是，行醫世家多出自長安一帶和江南，不曾聽過隴西，更不要說秦家了。

    三更天到了，元長音溜出太醫院，合上鎖鑰，剛要原路返回，卻見兩個侍衛向這邊走來。這是來做什麽的？元長音急忙躲到一棵大榕樹後。

    那兩個侍衛並未瞧見她，一徑往太醫院裏麵去了，像她那般輕巧地開了鎖，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響就溜了進去。

    元長音忽然意識到，也許他們不是普通的侍衛，很可能是墓衛。是周豫的命令麽？他們來這裏做什麽？

    如今她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了，隻能幹等著他們出來，再從前門繞出去。等了一會，元長音覺得不大安全，萬一等下他們路過這裏，她就無處可躲了。索性把心一橫，抱住榕樹的樹幹，用力蹬踩著爬上去了。

    她爬得較高，若非刻意抬頭去看，是尋不到她的。

    兩個侍衛出來了，借著一點月光，元長音認出了其中一人，前世她曾在周豫的墓衛隊裏見過他。他們果然是墓衛。

    二人向院子裏瞧了瞧，見四下無人，便又匆匆折了回去。元長音覺得納罕，但眼下已沒功夫思考這些，再晚就要撞上守夜的侍衛了。

    她繞遠路從上林苑折回，等來到昭陽殿前的時候，漆黑的夜空已微微透出天光。

    熟料還沒走到殿前，就看見昭陽殿的總管內監趙浦，臉上淌著汗，小步跑到她麵前，急道：“元小姐這是去了哪裏？叫奴才好找！”

    元長音一驚：“大半夜你找我做什麽？”

    趙浦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早顧不得什麽主仆禮數了，一把扯過她的袖子，邊拽邊解釋道：“我的好姑奶奶！是陛下回來了，把昭陽殿翻了個遍，也找不到姑奶奶的影兒，陛下不想將事情鬧大，不許奴才們出去找……陛下還發了話，說天亮前如果等不到人，就要把昭陽殿的奴才都亂棍打死！”

    趙浦嘴一癟，眼見著就要流出淚來。“小姐可算是回來了！”

    元長音瞬間六神無主起來，牙齒咬得咯咯響，再也算不到周豫竟會回來，她原以為周豫即使回來，也是要回宸殿的。完了，她知道周豫發起脾氣來有多駭人。

    “陛下在昭陽殿裏？”她竭力保持著鎮定。

    “不是！”趙浦回道：“陛下臨走前留下話來，說小姐如果回去了，讓奴才帶去宸殿，陛下、陛下說要親自問。”

    趙浦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見元長音怔怔地，仿佛嚇愣了一般，又小心翼翼地安慰她道：“小姐您去了記得好好說話，奴才想陛下是喜歡您的，應該不至於要、要您的命……”（m.101novel.com）